“编号734,陆霁野,最后的工作汇报。”
陆霁野左腿几乎骨肉分离,在一把莹白骨刀的支撑下,行走在一片蠕动的、窃窃私语的灰雾中,身后是破碎的无脸人尸堆。
它们有的西装革履,有的穿着与陆霁野一样的作战服,却都失去了五官,像一堆肉质的人偶。
“已确认污染物梦魇能够将精神崩溃的人类转化为无面人。目前清理无面人73个,暂未从中找到司辰长官。至于代价嘛……我已经开始异化了。”
陆霁野笑眯眯地仰起头。他完好的右半边脸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但左半边脸,从颧骨到下颚一道巨大的伤口处,几条黏滑的触须正不受控制地从血肉中探头,触须上甚至镶嵌着一颗滴溜溜转动的眼球。
“听说梦魇会给人放一场专属的恐怖电影,直抵内心最深处的噩梦。”他兴奋地笑了起来,脸上触须也随之剧烈蠕动。
“可惜了,我这人噩梦库存量太大,希望它能在我血液流干前放完。”
说罢,他直接把手上的骨刀往地上一插,那粘稠、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的地面瞬间爆发出婴儿般的嚎哭。
几乎同一时间,周围浓得化不开的灰雾如同活物般向他裹挟而来。纪野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带着点期待,任由那雾气吞噬了最后一点光线和声音。
“谁想做我的乖孩子?”年轻慈爱的“母亲”温柔地看着面前十三个“孩子”,“只有一个是我的乖孩子。”
“去厮杀吧,只能剩下一个。”
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孩童版陆霁野被狠狠砸向墙面。
一个壮硕的“男孩”无面人狂笑着扑上来,癫狂地扼住了他的脖颈。
“呃…呃…”
窒息感如此真实,绝望如同冰水浇头。他太小了,太弱了,像一只随时会被碾死的虫子。
他不记得自己已经是战功赫赫的安全局调查员,不记得自己早已成长到挥挥手就可以碾压这个曾经折磨自己的实验室。
他只记得自己只是一群试验品中不够强壮的那一个,每天睁开眼就要厮杀,等待着这场养蛊最后的结局。
非人类试验品就只配做你们人类的耗材吗?
我难道会死在这里?死于你们人类的贪婪?
不,不应该,我不会死在这里,我没有死在这里……
我应该在这场厮杀中活下来了,但是活下来后呢?我好像……好像还是必须不停地厮杀……
直到——
直到一个人——
直到一个人用刀劈开实验室的大门,那个人背后是漫天红霞。
“司辰,司辰,司辰……”
这一瞬间的理智就像烈火,逼着无面人灰雾中溶解。
可下一刻,或真或假的记忆呼啸而来,八年的时光瞬间淹没了陆霁野。
恍惚中他只感觉冷冽的气息包裹着自己,那个刻在心底的人抱着幼小的自己走出炼狱。
随后是八年的朝夕相处,第一次试着信任人类,第一次被严厉教导又被无奈纵容,第一次看向对方的侧颜时内心砰砰直跳、方寸大乱,第一次偷偷在熟睡的对方脸颊留下一个吻……
但梦中无日月,只一瞬间就风云突变。
“你干了什么?”
“你干了什么?”
“你干了什么?”
无数穿着作战服的无面人转头看向他,明明他们没有五官,陆霁野仍然感受到了刺骨的戒备与敌意。
“队友”问:“你的人性呢?”
“队友”议论纷纷:“毕竟是人类基因与污染物的混合物,非我族者,其心必异。”
“队友”警告:“司长官马上要来了,他会给出公正的判决。”
陆霁野的双脚就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看着司辰一步步靠近,这个自己最熟悉的人穿着笔挺的指挥官制服,眼神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和厌恶。
那一刻,所有的喧嚣化作寂静,陆霁野的世界只剩下那一双冷漠的深灰色瞳孔。
“霁野,”司辰开口,声音像淬了冰,“我只后悔当初救了你。”
有一个瞬间,陆霁野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司辰,那个纵容他、教导他、让他第一次感受到“归属”的人。
“我说过,如果你失控,我会亲手了结你。”
……什么?
好似利刃直插心脏:“非人之人,人尽可诛。”
刀光一闪,他甚至没看清司辰的动作,只觉得腹部一凉。低头看去,骨刀已经没入他的身体,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
“骗子……”陆霁野跪倒在地,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地面。
“你明明说过……”
你明明说过你会信任我。
你明明说过……哪怕我不是人类也没有关系。
骗子,骗子……
痛苦几乎攫取了陆霁野所有意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司辰,不甘、绝望、恨意像沼泽一般淹没他的内心,他颤抖着手,握住了不断刺入的刀刃——
然而,指尖触碰到的、属于司辰的异能残留的冰冷触感,让他猛地一颤。
不对。
司辰的刀,永远不会指向我。
他只会冷漠地驳斥当局的审判:“我的人,我来管。”
司辰或许会生气,会失望,会关他禁闭,但绝不会用这种充满审判和厌恶的语气对他说话,更不会……亲手杀他。
这份近乎盲目的信任,在此刻成了照亮绝望的唯一光芒。
“你不是他。”陆霁野抬起头,尽管脸色惨白,尽管剧痛钻心,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他不会这样。”
他猛地将骨刀从腹中拔出——鲜血喷溅,内脏被污染成一条长满眼球的触手,朝着自己张牙舞爪。
眼前的“司辰”与灰雾一同散去。
恢复理智的陆霁野与自己的内脏面面相觑,只觉得好笑:“看来我要噩梦成真了,等我把长官的尸骨带出去,恐怕免不了要被正义的人类处死啊。”
“司长官,你说,连我都可以走出灰雾,你怎么就壮烈牺牲了呢?”
陆霁野一边喃喃,一边重伤下跪倒在地,却看见前方的灰雾正在快速散去,露出了一片难以形容的空间。
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尽流淌的、如同星河般璀璨又混沌的光带。无数模糊的影像、声音、情感碎片在其中沉浮、碰撞。
陆霁野拖着伤重的身体,忍受着失血过多的寒意,在光带上茫然地跋涉。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方,应该如何去寻找司辰的尸骨。
他的意识逐渐涣散,全副心神只剩下呓语:
“司辰,司辰,司辰……”
他没有发现,几片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被他的执念吸引,撞入他的眉心。
他听到了遥远的、来自他人记忆的回音——
“……假死计划,你们几人知晓即可……尤其是陆霁野,必须瞒住……”
脚步瞬间被冻结。
“长官,那孩子很在意你,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他如果以为您真的牺牲,会不会进入梦魇……”
司辰的回应短暂沉默后响起,却是不容置疑:“这是计划成功的必要代价。他的反应必须真实。”
“不必担心他。他人性稀薄,还不懂得这样强烈的情感。”
假死……计划……瞒住……必要代价……反应必须真实……
还有那句,“人性稀薄”。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钝刀,在陆霁野心口反复切割。
无数被刻意忽视的疑点像冰冷的针,一根根扎进他的大脑。
出发前,局长意味深长:“如果司辰真的牺牲,你必然能在无面人中找到他。”
战友劝他:“你这是何必?司长官异能克制梦魇,你的异能却被梦魇克制,他都没有成功,你又怎么可能成功?”
难怪他没有找到司辰的尸骨,因为那个人根本没有牺牲,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出戏,而自己不过是丑角。
一直紧绷的弦,断了。
“噗嗤…”
陆霁野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我算什么?”
我赴死的决心、支离破碎的残躯算什么?
“算我自作多情?算我自寻烦恼自求死路?”
他抚掌大笑,简直乐不可支。
“多么盛大的演出!多么完美的剧本!司长官,您还是这么算无遗策!只是可惜了我这条烂命!”
“但是没有关系,是你给了我第二条命,还给你又有什么关系?!”
笑着笑着,他第一次流下了眼泪:“我只是后悔,我只是恶心,我只是恨……”
我恨我被你驯养得太像人类,恨我偏偏要去品尝“爱”的滋味——竟是如此焚骨灼心。
我恨你的“信任”只是一句谎言。
我恨你如天边明月……独不照我这腐烂沟渠。
“你以前问我愿不愿意做你的副手,我当时嘴上插科打诨,心中却那样高兴。”陆霁野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骨刀,声音不悲不喜。
“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离开梦魇后别说做副官了,恐怕只有被监禁到死一条路。难道我挣扎一世,还是要像小时候一样成为人类的试验品?”
“——想得美。”
陆霁野粲然一笑。
自他狂笑不止的那一刻,周围那些原本漂浮不定的意识碎片被强烈的痛苦、绝望情绪吸引,缓缓汇聚。
此时,一个个身影从光带中爬出。它们失去了所有面部特征,像人偶一般无声又僵硬地向陆霁野围拢。
又是无面人。一群失去了自我意识,只剩下纯粹负面情绪和破碎记忆的空壳。
“过去我宁愿为了你被束缚在安全局,但是现在……”
“不自由,毋宁死。”陆霁野笑着向它们张开了怀抱。
在触碰到无面人的瞬间,无数他人的恐惧、悲伤、绝望、疯狂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了他的意识。
他仿佛置身于死亡、背叛、失去的漩涡。他微笑着在这幽深、黑暗的漩涡中,不断下沉,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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