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暴雨如注。
一个少年举着黑伞慢悠悠地在狂风中踱步,倏忽的闪电如快门一般,一帧一帧定格住少年素白脸庞上的盈盈笑意。
这明明是一张臻于完美的脸,长而密的睫毛下,一双琥珀色眼睛尤其引人注目,看人时有一种天真的审视感。
但他此时表情纹丝未动,就好似那双眼睛、那微扬的嘴角都只是画在上好白瓷上的笔墨,在雨夜中行走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过于精美的人偶。
少年在一动老旧学区房前收好伞,按响了大门门禁。
“谁啊?”一个有些神经质的中年女性声音传出。
“阿姨您好,我是朱天佑的同桌纪野。天佑好几天没上学,高二联考要开始了,我给他送点资料。”
纪野对着门禁摄像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他的表情瞬间灵动,那股接近恐怖谷的诡异感散去,在常人眼中化作一个过分漂亮的正常少年。
下一秒一楼铁门打开,朱天佑母亲热情好客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哎呦是天佑的同学啊!小野啊你快上来,这么冷的天别冻着了!天佑!天佑!来接待你同学!”
朱母着急忙慌地喊人、摆拖鞋,再一抬头,只见一个俊俏的小帅哥站在自己面前,未语三分笑意,十分讨人喜欢。
“野哥!你怎么才来看我!”朱天佑从自己房间跑出来给了纪野一个熊抱。
“其实我没啥事,就是我姐姐去世了,家里有点忙。”
“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姐姐……”纪野一愣,脸上的笑意马上褪下。
“唉,没事,是意外。谁叫她一定要去河里游泳呢。”朱天佑叹了口气,倒看不出几分悲伤,“来我房间坐坐吧,等会吃完晚饭再走。”
他没注意到,纪野神色莫名地盯了客厅沙发一会儿。
二中是楚南省四大名校之一,学区房寸土寸金,朱家自然也不大。去朱天佑房间的几步路足够纪野把房间布局看得清清楚楚。
简而言之,迷信得乱七八糟。
走廊尽头的神龛上,十字架和佛像、关二爷排排坐,一盏莲花青铜油灯供奉在三者前方,灯芯燃着微弱的火光。
所有房间都门洞大开,只有一个房间别说开门了,连门缝都被贴满了朱砂符咒,像是连房间内的空气都被严防死守一般。
“咳咳,你听我解释。”朱天佑有点尴尬,“那个房间是我姐姐的,我姐姐去世后,爸妈总疑神疑鬼,觉得我姐的灵魂还在家里呢,就把姐姐的东西都收起来锁好,明天还打算请道士来家里驱邪,你说是不是离谱?”
“就算你姐姐的灵魂真的在家里,也不会害你们吧。”纪野看似无意地问。
“可不是吗!我也这么说!我和我姐姐关系最好了!”朱天佑大大咧咧地一拍手。
“他们偏偏疑神疑鬼,一会儿说听到我姐姐的声音,一会儿说我姐姐故意打翻水杯吓唬他们,这不就是自己太累了产生幻听吗!”
“不过,我记得你一直说自己是独生子,你姐姐是你表姐还是堂姐啊?”纪野好奇。
“啊?当然是亲姐姐。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儿子,那我不就是独生子吗?”朱天佑感觉好笑。
纪野笑笑:“……你要这么说,那也行吧。”
“哎我跟你说,我姐姐以前很漂亮的。”朱天佑一边话痨一边打开电脑,给纪野看父母的社交账号。
纪野无奈地耸耸肩,他意识到朱天佑对自己姐姐的死亡并没有几分悲伤,但是这件事情的疑点驱使他皱着眉头浏览电脑。
不得不说,这个名叫“莎莎和爸爸妈妈”的账号十分温馨,记录了朱莎莎从三岁到十五岁的所有照片,最初点赞数量十分可观,但是随着年龄变大,女孩的灵气逐渐消退,麻木冷漠的眼神让很多粉丝不满。到了十五岁,收获的点赞已经寥寥无几了。
直到三天前朱父朱母公布了女儿死讯,点赞量再度暴增,在诸多缅怀的评论下,凄凄惨惨戚戚的朱家人收获无数同情。
纪野若有所思:“你姐姐是很有名气的童模吧?”
朱天佑自豪:“是啊!你看出来了?我家买得起学区房全靠姐姐呢!可惜姐姐十四岁后就不漂亮了,赚不了钱了。”
纪野懒得理他,翻看这些帖子下的留言,发现朱父朱母似乎在打造爱女人设,一直强调为了女儿不打算再生二胎。
纪野:“……”好家伙,父母在网上说女儿是独生女,二胎儿子在线下说自己是独生子。
他揉了揉额头,感觉整件事情已经没什么乐趣了。
“小野呀,出来吃饭了!”朱母敲了敲门,热情地招呼二人吃饭。
纪野离开房间,发现朱父也回家了,正在边吞云吐雾边刷短视频,朱母热火朝天地摆着碗筷,朱天佑乐颠颠地拉着纪野在餐桌前坐下。
屋外电闪雷鸣,屋内青铜灯火光摇曳,房门上的符咒“沙沙”作响,一家人其乐融融、阖家欢乐。
纪野笑眯眯地旁观一切,笑眯眯地看着朱天佑面前的水杯莫名其妙地开始颤抖,笑眯眯地看着杯子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咵嚓”一声坠地。
尖锐的玻璃碎裂声让一切戛然而止。
朱天佑看上去有些困惑,朱母全身僵直地端着菜站在厨房门口,朱父看上去活像被冷冻的猪肉,只有他手中的手机仍然发出火辣的乐声。
纪野默默欣赏了一会,微笑着打破沉默:“可能是餐桌上有水,水杯跟着水迹滑动,最后落到地上了。天佑你没受伤吧?”
朱家人像是从暂停键解放了一样,如蒙大赦般活跃了起来。但是朱父朱母显然仍然魂不守舍。
纪野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朱父朱母,这两人像是心不在焉地扮演日常生活的人偶,明明一言一行都在表演“我们家很好”,但是灰败的面色、浮肿的眼睑、频繁揉搓眼窝的小动作却在无意中透露着什么。
“小野啊,天佑在学校表现还好吧?”朱母打起精神招待客人。
纪野刚想说什么,却听到厨房突然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水龙头居然自行打开了。
朱母像是被卡住脖子的尖叫鸡一样,硬生生把声音憋了回去。
“tnnd,臭娘们,你那是什么死样儿?不就是没关好水龙头吗?!”朱父突然爆发,猛地把筷子一拍,气冲冲地离席了。
朱母勉强挤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冲进厨房。
“吵什么吵,你们丢不丢人啊?”朱天佑觉得父母丢脸,生气地吼了一声。
他随即又替父亲开脱:“哎呀野哥你别见怪,我妈这几天神经兮兮的,老是觉得家里有什么东西作怪,我爸也是受不了她了。”
“没事,你父母肯定是因为你姐姐的事情太伤心了。”纪野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却有几分难以辨别的阴阳怪气。
朱父焦躁地在阳台吞云吐雾,过去几天的诡异事件历历在目——
先是突然幻听了死去的女儿的尖叫,咆哮着什么“该死的是弟弟”……
什么畜生发言!简直是白养她这么大了!天佑是老朱家的三代单传,死谁也不能死他!
后来,他终于勉强接受自己可能精神状态不好,才会产生幻听——毕竟自己这么慈爱,因为女儿伤心也正常,结果,结果,那天妻子在厨房尖叫,他冲进去一看——
妻子疯疯癫癫地蜷缩在厨房角落尖叫,但是洒满面粉的地面上,却出现了正在移动的脚印。
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出了意外,换不来赔偿金就算了,凭什么还来家里作怪?!
他又怕又气,把女儿所有东西扔进她的房间,请高人在门上贴满了符咒。
结果自己的妻子仍然不消停。
叠个被子都能出事,说什么把地上的被子拖到床上时明明没有人,却像是有人踩着被子不让她拖动——废物!废物!这世上怎么可能有……
收拾妻子一顿后,她终于学会了像以前一样生活。
今天的事情也一样,肯定是妻子又没收拾好家务,世上怎么可能有……
他说服了自己,打算熄灭烟头,却突然发现,烟雾缭绕中,自己能够恍惚看到一张人脸。
就像是有人紧紧贴着他,面带诡异微笑地,观察着他吸烟的全过程。
原来人遇到这种情况真的会下意识地想尖叫,但是他被恐惧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那么困难。
他看着那张脸逐渐远离、消失,电视机却凭空打开,新闻声隐隐绰绰地传入阳台。
“……东安市发生一起青少年溺水事故,一名17岁高中生在非游泳区下河游泳时不幸溺亡……”
朱母小小地尖叫一声,又恐惧地捂住自己的嘴,飞速跑道客厅关上了电视,继而害怕地飞速瞥了自己丈夫一眼,生怕自己再度招来怒火。
纪野皱着眉头,觉得即便谜底摆到面前,这家人也只会继续过家家,顿感索然无味。
“听我说——”
这三个字带有奇怪的韵律,朱家三人情不自禁恍恍惚惚地望向他。
“清醒过来吧。”
朱父朱母面色倏忽变得惨白,过去几天的回忆几乎挤爆了他们的大脑,他们“咔擦咔擦”扭动着脖子,眼睁睁地看着一头雾水的儿子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散。
“儿子!儿子!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朱父哭叫着扑上去,却什么也抱不住。
他癫狂地想攻击纪野,却连衣角都摸不到:“你干什么?!凭什么……”
朱母恍恍惚惚地看着这一切,终于犹豫地望向了——
朱莎莎。
活着的朱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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