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
火树银花,随东风开,礼花犹如星雨,从天而降。
每年禁宫城墙都以花十余层花灯加以装饰,饰以金碧,灯如星布,极其侈靡。
此外,京师市井还荟萃了大江南北一些贵重的灯饰,如闽中珠灯、白下角灯、滇南料丝灯,如此等等。灯的花样繁多,令人目不暇接。
奇巧一点的,则有琉璃球、云母屏、水晶帘、玻璃瓶等。
民间跨街构木为坊,饰以彩绘。至暮,灯火相望,金鼓相闻,一时男女塞途,竞相追逐。
一些好事之人写成藏头诗句,任人揣度,称为“猜灯”。
马车、行人你追我赶的自飘香的街道行过,热闹非凡。
玉壶般的明月渐渐转向西边,舞动的鱼灯、龙灯更是一夜未曾停歇过,街上随处都是笑语喧哗。
但今夜,唯有一人该是笑不出来的——那便是,昨夜刚被陛下圈禁的废储君,宁嗣。
高大巍峨的府邸门前,站着一队冰冷的甲士,将这府邸团团包围住,府邸门前两只硕大的石狮子上的华美灯饰,在盔甲的印衬下,只余寒凉。
尽管主街早已人满为患,本想抄近道的行人路遇此景,依旧纷纷自觉继续,随人流跌撞而行。
也有例外,一孩童被石狮子上的华美灯饰迷了眼,不惧甲士,甩开母亲的衣角冲上前去想摘下来。
牵着他的妇人注意到那群甲士身着皇家服饰,赶紧伸手将他捞回自己身旁,紧紧拽着往远处巷弄拖去。
被拖进巷弄,受了皮肉之苦的孩子,疼的一颗颗豆大的泪水,自小小的眼眶瞬间涌出,随着豆珠落地,一阵尖细的哭声不出意料的划破了平静的夜晚。
妇人见此景,伸出手死死捂住孩子的嘴,然后一把将他拎了起来,在他耳边呵斥道,“哭什么哭!惊扰了贵人,咱娘俩都别活了。”
哒…哒…哒…
随着孩童哭泣的声音渐行渐远,一阵马蹄声在耳边响起,缰绳一勒,马蹄停住,从马背上利落跳了下来一将士,扫了眼府门外的甲士,见无人阻拦,疾步跑到紧闭的大门前,重重扣了几下门环。
等了许久,才听到门内跑来的脚步声,来的是一青衣婢女,她只将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怯怯的看着这身着明光铠的将士,小声道,“来着何人?”
“安国公有话带给殿下,请通传。”那将士干脆直接。
青衣婢女迟疑片刻,终是将门打开了几分,待人进了门,又忙将门合上。就在门栓落下的瞬间,远处廊下传来几名仆妇的低语:“……听说陛下已经下旨废储,咱们府上怕是……”
“嘘!小声些!让人听见可怎么好……”
“这可如何是好?咱们的出路……”
青衣婢女脸色一变,厉声斥道:“放肆!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议论的?还不快散去!”那几个仆妇吓得噤声,慌忙四散离去。
将士跟着青衣婢女绕过花园,穿过一进又一进的小院。途经之处,昔日繁华的府邸此刻显得格外冷清,偶尔有几个仆人匆匆走过,也都是低着头,面带忧色。
婢女终于在一处房门前停了步,转过身来,拦住鲁莽向前的将士,“请壮士卸甲再入。”
将士也不犹豫,依言照做,将盔甲递给婢女,随后忍不住扫了眼一旁紧闭的窗门,忙跟着她进了屋内。
屋内点着安神香,烟雾缭绕中一张偌大的榻依稀可见,两侧的贝母鎏金柱旁站着两位身着一样服饰婢女,正一开一合的摇着扇,将阵阵凉风送往床榻之上。
就在他还想往里看去时,被一道泼墨山水作的,丝绢屏风阻断隔绝。
虽未看清闭目养神之人的面容,但这府之内除了储君殿下,还有谁敢如此放肆?
他想也不想忙径直跪下,“末将李岩,拜见…储君殿下。”
背靠在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一层似有若无的雾气飘荡在她眼眸里,她带着神思恍惚的迷离目光望向不远处跪着的人,半晌,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已不是什么储君了,莫再如此称呼我了。”
“储…璟王殿下,安国公望您保重身体。”李岩传达着安国公的嘱托。
安国公,乃宁嗣舅父。
某次出巡游猎,当朝宁帝偶遇了与舅父同行的宁嗣之母,次年便立其为皇后。大婚三年后,福音传来,皇后千辛万苦诞下一女,父皇喜不胜收,不顾群臣劝阻,将嫡女封为储君。
女子称帝,这在百年间都是没有的事,因此,下诏之日百余民言官在大殿前以死谏言,请求陛下收回诏令。
在双方僵持间,刚生产完的皇后便撒手人寰,父皇一度悲痛至极,不但加封宁氏,并且下令国丧延长至三个月。
盛哀之下,此时群臣皆不敢再有异议。
宁嗣身为当朝文帝的嫡长子,本应万千宠爱于一身。
从她出生起,她的身上便被烙印上了储君之名,父亲对她极为看重,也极为严苛,不论是牙牙学语,还是蹒跚学步,她三岁背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起,晨昏定省,整整六年,她从未敢缺席。
或许正因自幼被严苛教导,她对自己的课业要求极高,终日埋首经史子集与政务条陈,于人情世故、驭下之道上反倒生疏,只觉待人以宽、施以仁政便是最好,却不知东宫属官中早有借她仁厚之名、行苟且之事者。
废黜的明旨上,写的便是“驭下无方,致东宫长史张谦等人倚仗权势贪墨军饷……有负朕望”。
榻上之人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轻笑了声,这如履薄冰的日子,也算是到了头,她虽轻松了,但似乎能想象出了舅舅那严肃语气,又道:”你回去跟舅舅说,我无事,莫要担心。”
“安国公言,还望璟王殿下小心贵妃。”李岩再言。
“贵妃虽不是本王生身母亲,但母后故去后贵妃待我与亲子无异,本王因驭下无方被废,东宫属官跋扈贪墨乃我失察之过,与贵妃并无干系,舅舅何出此言?”宁嗣皱了皱眉,提及被废缘由,她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涩然。
她并非不知张谦等人行事渐有逾矩,却总念其族中长辈多年照拂,未忍严惩,终酿大祸。
文帝子嗣稀薄,仅有三女一儿。
除嫡女刚满十四的宁嗣外,仅有皇后过世后才迎娶的金贵妃所生龙凤胎,年仅十岁的二皇妹宁安与八岁三皇子宁珂,和内廷常侍所生刚刚满二月的四皇妹宁华。
李岩道:“安国公言,三皇子宁珂虽年幼,然贵妃一党为其登大统筹谋多年,此次东宫属官出事,恐非偶然,还望殿下多多上心。”
宁嗣淡淡道:“不说这事了…”
她从榻上一跃而起,随手将侍女的蒲扇推开,只身往屏风外走去,再回来时,只见她手捧一做工考究的木盒。
只见那人衣着素色缎面长袍,腰间别着一条满是金银镶嵌的长命玉锁,再向上看去,额发用一条红绳束上,散漫却又不失华贵风流。
跪在屏风外的李岩忽见脚步,目光一沉。
“麻烦帮我把这味补药一并给安国公送去,塞外夜寒,又是虫鸣兽吼疾苦之地,让安国公注意身体。”
李岩抱手称是。
宁嗣面色如玉,带着些和气温润,令人心生亲近,只听她又道:“军中操劳,我让人给将士也备了一份,你一同带去。”
李岩一怔,意外竟还有赏赐,不愧是有仁德之名的储君殿下。
想到这,他开始不解,这样体贴善良的储君殿下,怎会被废呢?
李岩虚觑了一眼殿下,下一秒,他赶紧打断了自己的这个念头,领命而去。
李岩一去,尽管府中众人面上不显,但整座府邸早已弥漫的不安又翻涌了上来。
宁嗣起身,走出房门,来到廊檐下。
一婢女搬来张黄花梨交椅,让宁嗣靠坐下。
“府外重兵把守,除储君府人之外,其他人仍能来去自如,想必陛下还是顾念殿下的。”婢女在一旁宽慰道。
宁嗣身边的宫人都是几月一换,身边人来来往往多了,便根本记不得姓名。
那婢女比她看起来大些,似乎有十六七,见宁嗣没什么兴致,暗暗叹口气,不再多话。
废储之事,满京皆知。
对着四边高墙,宁嗣抬头望了望天,星星被挤走,夜空中的云聚集的越来越多。
婢女视线刚随她而起,便皱起了眉:“这天,怕是要降雨了,殿下,我们还是进去吧,淋雨可不好。”
宁嗣没什么表情,调整了下坐姿,望着天开口道:“我想再看看。”
婢女以为她是难过至极,心中满是可怜:“殿下......”
不等她继续,刚才那个青衣女婢,急匆匆的从门外跑了进来:“殿下,不好了,宫里来人了......”
宁嗣一怔。
倒是宁嗣身边站着的婢女上前拦住她,小声怒斥:“急什么!慢慢说。”
青衣女婢喘着气,压低声音道:“陛下要撤殿下府邸,囚殿下于未央殿,来接殿下的宫人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来人宁嗣眼熟,是陛下身边的宫人。
宫人按规矩行了一礼,开始宣召:“储君殿下不法祖德,不遵帝训,性情乖戾,不可奉宗庙,为天下主,现禁锢于未央殿。”
婢女闻言顿时有些无措:“奴这就去为殿下收拾东西。”
那宫人伸手阻拦:“不可,陛下旨意,仅允殿下一人即刻入宫。”
说罢,宫人转身往外去,示意宁嗣跟上。
婢女因忧心情绪变得激动,泪光在眼眶里闪动:“殿下……”
“无事……只是我这一去不知几时回,功课耽误了,闻太傅的胡子怕是又要气的翘起来了。”宁嗣叹了口气,接着笑了一下温和道。
自己连她姓名都未曾记住,这婢女却还在这着急着她,她内心多少有些感动。
事发突然,宁嗣对此一无所知,她只能麻木的跟在宫人身后,往禁宫走去。
未央殿是已故皇后的宫殿,台基高耸,碧瓦飞薨。
宁嗣于这出生,于这长至九岁才搬至东宫,禁锢于此也不算太坏的结果。
禁宫本就森严,西面的未央殿外更是人头密布,只见几十余名禁军将其团团包围,密不透风。
宫人推门,宁嗣向内望去,只见一女子站在宫殿中央。
女子早在听到声响之时就转过身来,目光随着宁嗣的走近往下沉,至宁嗣走近,弯身行礼道:“微臣拜见殿下。”
见女子气度非凡,宁嗣有些紧张起来:“你是何人?”
宫人见状,介绍道:“殿下,这是陛下替您亲定的新少傅。”
少傅?
名义上储君有三师,分别为太傅,少傅,少保。但储君年幼,陛下仅指派了一位太傅负责教导储君品德。
宁嗣闻言,语气终是带了些情绪:“闻太傅呢?”
宫人再道:“殿下以下犯上,实属闻太傅教导无方,已被陛下逐出宫门了。”
“闻太傅年逾六十,你们要赶她去哪?”宁嗣音色低沉,带着满腔愤怒。
宫人不再答,沉默的看着地面。
“好好好……”宁嗣气笑了,脚步往后连退了几步接着转身向外冲去:“我要见陛下!我要见父皇!”
宫人着急上前阻拦,却拉不住她,被她一把推开,但宁嗣也并未成功,那群禁军面无表情的挡住了她的去路。
“殿下,陛下旨意,请您回殿自省。”那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如若不然呢?”宁嗣冷冷的看着她。
女子躬身,跪了下来,高声道:“臣恭请殿下回殿自省。”
“你究竟是何人?”宁嗣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女子目光仍旧落在地面,答道:“臣孟安溥,现居内阁,曾任詹事府丞。”
詹事府,本是专为辅导太子而设立的,詹事府丞便是专职协助处理东宫事务的官吏。
宁嗣顿了顿,走近,打量着她:“相比我这殿前这金砖铺地,这詹事府到内阁的路不好走吧。”
孟安溥抬眸,看向宁嗣:“臣不解。”
宁嗣笑了笑道:“不知道你曾任詹事府丞之时,是忠于本王,还是这大宁江山?”
孟安溥收回目光,曼声道:“臣自该随殿下忠于大宁江山。”
她答得滴水不漏,让宁嗣一时间也寻不出错处来。
“哼,不愧是詹事府丞。”宁嗣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开文了!
现代篇没什么灵感,还是先更这篇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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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被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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