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这两日政务稍忙，可能有些疲累，并无大碍。”孟安溥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
宁嗣见她神色如常，虽觉那苍白不似单纯劳累所致，却也无力深究，重新合上了眼。
接下来的几日，宁嗣便在寝殿中静养。
毒素虽清，但元气大伤，宁嗣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也只觉得身体像是被掏空了般绵软无力。
日光透过纱窗，被滤成一片暖融的金色，懒洋洋地铺陈在殿内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孟安溥最近几日总会在午时到来，她脚步极轻，像是怕惊扰了殿内沉睡的安宁。
她通常带着几份卷宗，在离宁嗣床榻不远处的紫檀木嵌螺钿书案后坐下。
这两日，朝中事务都被送往内阁批注，但朝中要事还是需要禀明金贵妃作决断，但毕竟男女大妨，内阁多为男人不便每日出入后宫面禀贵妃要务，这差事便落到了内阁同僚孟安溥的头上。
书案处光线充足，又恰好能一抬眼，便将榻上的情形尽收眼底。
宁嗣多数时候是睡着的，她安静地陷在锦被与软枕之中，呼吸清浅，长睫在眼下投下两弯柔和的阴影。
孟安溥便会在这片静谧中展开卷宗，提起朱笔处理着内阁的文件。
她批阅得极为专注，时而凝眉思索，时而奋笔疾书。
殿内只闻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轻响。
但每隔一小段时间，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目光越过堆积的文书，落向那张沉睡的面容。
后来渐渐的，她发现宁嗣偶尔醒了也不愿睁眼，还在装睡。
只因那浓密的眼睫会几不可察地颤动，或者搭在锦被外的指尖会微微蜷缩。
每当这时，孟安溥的目光便会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垂下，继续处理手中的公务，只是唇角或许会掠过一丝极淡、极难捕捉的弧度。
这日，处理完政务，殿内依旧安静，孟安溥像往常一样搁下朱笔，发出一声轻微的“嗒”。
孟安溥起身，动作依旧放得很轻，走到殿门边，低声吩咐了火奴几句。
火奴领命，匆匆而去。
不多时，火奴便端着一个红漆食盘回来了，上面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粗粳米粥，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碟刚出炉的、散发着淡淡甜香的奶饽饽。
孟安溥步履从容地走到榻边，微微俯下身。
看着宁嗣依旧紧闭双眼、仿佛睡得十分沉静的模样，她心中那丝极淡的笑意又深了些许。
“殿下，”孟安溥的声音放得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柔：“时辰不早了，该用些早膳了。”
火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食盘放在外间的圆桌上，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殿下不是已经醒了吗？奴婢刚才都看见殿下明明手动了，为什么一直不睁眼？”
她刚才端着盘子进来时，明明瞥见陛下搭在锦被外的手指动了一下呢。
火奴又张了张嘴，想提醒孟安溥，却又觉得似乎不该多嘴，只好重新闭上，好奇地看着。
这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殿内，却清晰得如同玉石相击。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榻上，一直“沉睡”的宁嗣，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再也无法伪装下去。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先是有些慌乱地撞上近在咫尺的孟安溥那带着一丝了然而促狭的目光，随即羞恼地瞪向一旁的火奴。
宁嗣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起两抹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
“你少多嘴。”她对着火奴低斥了一声，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掩不住那份窘迫。
火奴吓得一缩脖子，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宁嗣这才重新将视线转向孟安溥，道：“只是刚睡醒，人还有些迷糊，就没睁眼。”
宁嗣刚坐起身因动作过急牵动了尚未完全恢复的元气，一阵眩晕现在后知后觉袭来，让她身形微晃。
孟安溥见状，神色立刻一紧，那点微末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殿下小心。”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带着关切。
孟安溥从善如流地松开手，后退半步，垂眸道：“是。膳已经备好，臣扶殿下起身用一些？”
宁嗣点点头：“好”
晨曦透过窗棂，恰好落在两人身上。
一顿午膳，殿内安静得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轻碰的声响，萦绕在宁嗣心头的尴尬却让这顿午膳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宁嗣忍不住抬眼，悄悄打量坐在对面、正垂眸安静用膳的孟安溥。
对方姿态优雅，神情平静，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意外”从未发生过。
可越是这样，宁嗣就越觉得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劲儿堵在胸口。
必须得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宁嗣放下银箸，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随意，如同往常询问臣子日程一般：“少傅大人，午后可还有要忙的？”
孟安溥闻声抬眸，放下手中的粥碗，用餐巾轻轻拭了拭嘴角，才恭敬回道：“回殿下，午后臣要去向贵妃娘娘面禀内阁呈报上来的几桩要务。”
宁嗣道：“贵妃身体安康否？本王中毒这段时日，身子太差未能得见。”
孟安溥有些疑惑：“未能得见？贵妃娘娘曾来过？”
宁嗣有些苦涩的笑了笑：“未曾，差人来的。“
孟安溥不愿见宁嗣心伤，忙道：“陛下遇刺后情况不太好，我想是贵妃这几日照顾陛下不太得空。”
听闻此事，宁嗣语气也沉凝了几分：“我和父皇遇刺一事，调查可有进展？总该查出些眉目了吧？”
谈及正事，孟安溥的神色也肃穆起来。
孟安溥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缓缓开口：“据禁军统领昨日呈报，目前已查明，当日负责值守后苑、并有机会在酒水中做手脚的一名内侍，实乃被人冒名顶替。真正的内侍，已于数日前被发现溺毙在御花园的偏僻水池中。”
宁嗣目光一凛：“顶替？”
“是。”孟安溥点头，“凶手应是早有预谋，寻了身形样貌相似之人，杀害原主后，易容混入宫中，利用职务之便行刺。事成之后，此人便如同人间蒸发，禁军搜遍了宫中各处，暂未发现其踪迹。目前正在核查近期宫中人员往来记录，以及所有可能通往宫外的隐秘路径。”
宁嗣问：“你觉得是金贵妃指使的吗？”
孟安溥有些惊讶，接着淡淡道：“依臣之见，金贵妃……并非此次刺杀的幕后指使者。”
宁嗣挑眉：“哦？何以见得？之前不是少傅提醒我要堤防小心金贵妃吗？如今她协理六宫，权势日盛，本王若出事，三皇子年幼，她不是更可以……”
“正因如此，她才更不会行此险招。”孟安溥打断了她，语气笃定而冷静：“殿下，您想想，如今朝堂内外，最大的嫌疑落在谁头上？无疑是既得利益最大，且有能力在宫中动手的贵妃。”
孟安溥微微前倾身体，声音更低，也更沉：“她如今最怕的，不是殿下您康复，而是有人借此机会，将谋害储君和陛下的罪名扣在她头上。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所以，不管她对您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暂时都不会谋害您，反而会比任何人都希望殿下您平安无事，希望朝局稳定。”
孟安溥的话似乎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宁嗣小口喝着碗里温热的米粥，米粒煮得恰到好处，软糯适口，几样小菜也清爽开胃。
孟安溥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见宁嗣不再言语，便轻声道：“殿下若没有其他吩咐，臣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嗯。”宁嗣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粥碗里袅袅升起、即将散尽的热气上。
感情慢慢升温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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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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