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溥手持令牌,在两名禁军“护送”下穿过重重宫门,来到西域商队暂居的蘅芜苑。
此处虽名为苑,实则殿阁多叠,层层叠叠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
商队首领是个满脸络腮胡的粟特人,名叫阿史那。听闻储君中毒,他脸色骤变,急忙唤来随队的老医师。
“这是老萨比,我们商队最懂药理的人。”阿史那搓着手,用生硬的官话说道:“只是大人,我们为您找到解药有什么好处?”
孟安溥目光如刀:“若是储君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商队上下,谁也活不了。”
老萨比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闻言颤巍巍上前,神色惶恐道:“大人莫急,您说的症状,可是面色青白,手足冰冷,脉象如游丝?”
“正是。”孟安溥心头一紧,“萨比可能解?”
“在西域,这叫‘鬼见愁’。”萨比尔叹息,“草原上的狼群用它涂抹箭头,中者三日必死。此毒最阴损处在于——”他压低声音,“中毒越深,脉象反而越平稳,让人误以为好转,实则心脉已在溃烂。”
老萨比从药箱取出一个陶罐,里面是墨绿色药膏:“此毒需内外兼治。外敷此膏可拔毒,但内服汤药需现配。”他看向阿史那:“首领,我必须亲自去配药才行。”
一刻钟后,孟安溥带着萨比尔匆匆离开蘅芜苑。老医师抱着药箱跟在身后,禁军紧随左右。
孟安溥走着,远处来人,她看清为首者正是左丞的心腹。
“孟少傅这是要去何处?”对方皮笑肉不笑地问。
孟安溥亮出令牌:“怎么?左丞连贵妃娘娘的手谕也要拦?”
那人挥挥手:“自是不敢,少傅自便。”
东宫,寝殿内。
夜明珠柔和的光晕下,宁嗣斜倚在锦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唇上不见半分血色。
她显然刚经历过一番痛苦的挣扎,额际鬓角皆被冷汗浸湿,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唯有那双微睁的眼眸,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踏入殿门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火奴正用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为她擦拭额角的汗,见到孟安溥带着一个装束奇特的老者回来,眼中升起疑问。
孟安溥快步走到榻边,甚至来不及换下沾染了夜露的外袍。她俯下身,目光迅速而仔细地掠过宁嗣毫无生气的脸庞,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殿下,感觉如何?”
宁嗣牵了牵嘴角,想扯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却只引发了一阵低哑的咳嗽。他缓了口气,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一丝责备:“你……回来了……可还好?”
都到了这种时候,宁嗣最先关心的,竟是她的安危。
孟安溥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交织翻涌。她放柔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臣已将西域医师请回,定能解殿下之毒。”
她转向那老医师,侧身让开位置,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却暗含威压:“萨比,请务必全力施为。”
老医师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仔细查看了宁嗣的瞳孔、舌苔,又搭上他纤细的手腕凝神诊脉。片刻后,他自随身的药囊中取出几样药材和一套独特的银质器具。
“殿下请忍耐,”老医师用生硬的官话说道,随即点燃一种气味奇特的草药,又以银针在宁嗣几处穴位上快速施为。
宁嗣闷哼一声,身体微微痉挛,额上刚被擦去的冷汗又瞬间沁出,显然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孟安溥站在一旁,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半晌,他收回手,对着孟安溥摇了摇头。
“大人,殿下所中之毒,确实是小人所知的‘沙蝎吻’,此毒诡谲,并非寻常药物可解。若要彻底清除毒素,挽回性命,需要……需要一味特殊的药引。”
“什么药引?”孟安溥追问,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老医师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孟安溥,缓缓吐出一个字:
“血。”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火奴惊恐地捂住了嘴。
孟安溥瞳孔微缩,声音沉了下去:“说清楚。”
“需以纯阴之血为引,混合小人特制的解药,方能引导药力直入心脉,中和剧毒。而且……需血之人,必会元气大伤,甚至有损寿数。”老医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此乃古籍所载的秘法,小人……小人只是如实相告。”
纯阴之血?
女子之血。
孟安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她挽起自己的衣袖,将一截白皙的手腕伸到老医师面前,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用我的。”
老萨比闻言,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孟安溥,又惶恐地瞥了一眼榻上气息微弱的宁嗣,声音发颤:“大、大人……这,非同小可……”
“我说用我的,”孟安溥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你只管取血制药。”
火奴阻拦道:“还是用我的吧,纯阴之血,只要是女子不都行吗?”
老萨比摇摇头:“血缘不可杂溶,你乃外族,虽长相并无差别但血脉千差万别。”
孟安溥皱了皱眉,催促道:“快点。”
“是,是……”老萨比不敢再言,连忙从药囊中取出一柄造型奇特的银质小刀和一个玉碗。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孟安溥的手腕比划了一下,低声道:“大人,得罪了。”
刀刃寒光一闪,迅速划过孟安溥白皙的手腕。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鲜红的血珠立刻涌出,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滴落,在玉碗中积聚,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悸的声响。
孟安溥眉头都未曾皱一下,目光依旧紧紧锁在宁嗣身上,仿佛那正在流失的并非她自己的鲜血。
火奴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眼泪流得更凶,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
很快,小半碗鲜血盛于玉碗之中。萨比迅速为孟安溥洒上金疮药并简单包扎,随后不敢耽搁,立刻将几种早已研磨好的药粉倒入血中,又以银针在其中快速搅拌。
那鲜血与药粉混合,竟泛起一层奇异的、带着淡淡金芒的光泽,原本浓重的血腥气也被一股清苦的药香所掩盖。
“大人,请扶稳殿下。”萨比端着药碗上前。
孟安溥立刻坐到榻边,小心翼翼地将宁嗣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宁嗣身体冰凉,轻得让人心头发颤。
接过萨比递来的药碗,碗沿还带着孟安溥鲜血的余温。
“殿下,服药了。”她低声在宁嗣耳边说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试图唤醒她的意识。
宁嗣似乎有所感应,长睫微颤,却无力睁眼,嘴唇紧抿。
孟安溥不再犹豫,将碗沿轻轻抵住宁嗣的唇,小心地将那药,一点点喂入她口中。
药汁见底,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宁嗣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即“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颜色发黑、带着腥臭气的污血。
“殿下!”火奴惊呼。
孟安溥心头一紧,却见老萨比面露喜色:“好了!毒血逼出来了,殿下……殿下吉人天相,性命应是无碍了。”
孟安溥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强烈的虚脱感瞬间席卷而来,手腕处的伤口和连日来的忧惧疲惫一同发作,让她眼前微微发黑,身形晃了晃。
孟安溥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人,仿佛那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也正是在这时,宁嗣的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抬起了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了半晌,才缓缓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孟安溥近在咫尺的、写满疲惫与担忧的脸庞,以及她未来得及掩饰的、那微微泛红的眼眶。
宁嗣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气若游丝,却带着清晰的困惑与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孟卿……你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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