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正霖最终还是没下得去手,既然姜婉禾什么都不记得,又何必赶尽杀绝。
而今,姜婉禾要嫁人了,松坪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纵使有消息也不会传到侯爷的耳朵里。
就让侯爷当她已经死了吧。
谢正霖做出这个决定时,就已经做好了被斥责的准备。
真站在侯府书房前,谢正霖还是紧张得手足无措,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磨损的线头。
他特意没有更换衣物,让身上还残留着街头乞讨的酸腐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轻叩门扉。
“进。”
顾承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谢正霖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属下前来复命。”
书房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铜灯在顾承渊身侧的桌案上摇曳。
见到谢正霖,顾承渊即刻起身,道:“快起,可有收获。”
“属下在松坪乔装成乞丐走遍街巷,”谢正霖的声音平板无波,仿佛在诵读诗文,道:“姜婉禾是松坪县衙打更人老姜头的女儿,前几个月采药跌落山崖......”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
“尸骨无存。”
“山崖下捡到几块衣物,做了个衣冠冢。”
书房内瞬间安静得可怕。
谢正霖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但他控制着呼吸,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
顾承渊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混合着一丝危险的戾气。
“看着我,”顾承渊命令道,“再说一遍。”
谢正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顾承渊的审视。这几年的主仆关系让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闪躲都会成为破绽。
谢正霖心跳漏了一拍,但还是镇定道:“无论属下再说多少次,还是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你在撒谎。”顾承渊松开他,声音陡然提高。
谢正霖身形不稳,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开口:“若是侯爷不信,大可亲自去松坪镇查证。”
顾承渊的眼中闪过一丝暴虐:“不可能,你在撒谎!”
谢正霖平静地重复道:“姜婉禾已死,请主子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顾承渊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挺拔的身躯向后踉跄了几步,靠在沉香木桌上,仿佛被卸去浑身力气。
顾承渊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道“不可能,她没死。”
“她怎么能死呢?”
谢正霖第一次看到顾承渊这般模样,像个失了心智的疯子,眼中布满血丝,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谢正霖有些动容,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起心肠。
“侯爷,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
“滚!”顾承渊暴喝一声。
谢正霖出门的那一刻,瓷器碎裂的声音在书房内炸响。
“她真的死了吗?”肖锶齐站在谢正霖跟前,审视道。
如果顾承渊已经丧失了心智,谢正霖的气势已经骗住了他。
但肖锶齐是清醒的,此刻大理寺的眼睛正盯着他的破绽。
“死了,头七都过了。”谢正霖面无表情道。
“真的吗?”
“要不,你们自己去挖出来看看?”谢正霖显然一副被问烦了样子,道。
肖锶齐并不在乎姜婉禾的死活,只要侯爷信了就好。
那夜的雨好像是要把整个京城淹没。
小皇帝蜷缩在龙榻一角,明黄色的寝衣被冷汗浸透,黏在他单薄的身躯上。手指死死地抓着锦被,指节泛白。
窗外每一声雷鸣都让他浑身一颤,仿佛那雷声中藏着什么索命的恶鬼。
“陛下,该用药了。”老太监佝偻着身子,捧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道。
小皇帝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挥舞着手臂道:“滚开!朕不喝!那药...那药有问题!”
老太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些,道:“陛下说笑了,这是太医院开的安神汤...”
“里面有毒,他要毒死朕。”
老太监的手微微一抖,几滴药汁溅在绣着金龙的被褥上,晕开一片暗色。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
顾承渊静静地候在殿外,小皇帝的汤药他确实动了手脚,不会致命,却能让人神智昏聩,产生幻觉,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小皇帝惨白的脸。
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打翻了药碗,黑色的药汁泼洒在龙纹地砖上,闹出一阵响动。
小皇帝尖叫着,赤脚踩过碎瓷片,鲜血在身后留下一个个红脚印,“顾承渊来了!黄树海!快!快!救驾!”
顾承渊的眼睛微微眯起,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他现在留着黄树海还有用处。
小皇帝跌跌撞撞地在殿内奔跑,撞翻了烛台,火苗舔舐着帷幔,又被雨水打湿。
“不是我的错!”
他对着空气哭喊,“是父皇,是父皇让黄树海关城门的!朕那时才六岁,顾承渊的母亲是自己力竭而死的!”
顾承渊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感到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脚底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接下来的话。
“黄树海一直都是按父皇的意思,”小皇帝滑倒在地,开始抽泣,“朕不该听他的,不该和他密谋杀顾承渊。”
那个男人,睚眦必报。
顾承渊从屏风后走出,脚步声在雷雨的间隙清晰可闻。
小皇帝抬头,看到那个修长的身影,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昏死过去。
顾承渊看都没看地上的小皇帝一眼,转身走出寝殿。
雨点像石子一样,往他身上打去。
“传肖锶齐。”顾承渊的声音消失在暗处。
肖锶齐踏入顾府书房时,已是子夜。书房内只点了一盏灯,顾承渊背对着门站在窗前,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肖锶齐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文书:“请您过目。”
“黄树海是先皇安插在军中的眼线,专门负责监视顾谢将军。”
肖锶齐顿了顿,双手紧握成拳。
那场大战,死了不少忠烈之士。
人人都以为蛮夷骁勇,却没有想到,皇帝并不想他们回来。
“继续说。”
“当年勇毅侯率军出征北狄,夫人却出征大梁,目的就是为了人老侯爷和夫人分开。但夫人在回城途中遭遇大梁残兵伏击,退至虎牢关时,原想着把敌人诱骗入关,一网打尽”
肖锶齐顿了顿,“没想到,守将黄树海以敌军尾随为由,拒开城门。最终...”
“力竭而死。”顾承渊接上这句话,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肖锶齐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当时军中记录都说是意外。”
顾承渊终于转过身来。灯光下,他的脸色惨白,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两团鬼火。
平静表面下翻涌着滔天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侯爷,如何处置?”
“你说呢?”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没过多久,魏府的余孽像是串通好了,全数翻供。
天牢最深处的水牢中,黄树海被铁链吊在半空,下半身浸在污浊的水里。
顾承渊坐在水牢外的一张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用白绢擦拭手上的血迹。
“大统领,别来无恙?”顾承渊的声音里听不出怒意。
黄树海吐出一口血水,咧开缺了几颗牙的嘴笑了,道:“你们都觉得老子是条见风使舵的狗。”
“没想到吧,哈哈哈哈,被狗咬了这么久才发现。”
“顾承渊,你娘死的时候,也是这么一身血。”
“我告诉你,你娘是被大梁人乱箭射死的。”
顾承渊轻声吩咐,“别让他死得太快。”
烧红的烙铁贴上黄树海的胸口时,惨叫声回荡在水牢中,伴随着皮肉烧焦的滋滋声。
顾承渊眼睛都没眨一下,埋头顾着擦去自己的指甲里粘上的血迹。
“你娘就是个土匪!凭什么跟我们站在一起!”
顾承渊拍拍手,道:“听说没阉过的狗爱叫。”
黄树海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是先皇!是先皇!”
“原本老侯爷娶了一个土匪出身的女子先皇很满意,但是你娘她跟其他人不一样。”
勇毅侯夫妇伉俪情深,一切都超出了皇帝预料。
这个土匪出身的女子应该在京城闯出大大小小的祸端,皇帝一次次地削贬勇毅侯的功绩。
谁也没想到,这个山野女子竟然能在京城里收住野性,好几次皇帝逼她就范都能轻松躲过。
那个时候的勇毅侯府多热闹。
这样无暇的美玉,只能在意外和失手中,摔得粉身碎骨。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雨不知何时停了。
顾承渊站在庭院中,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肖锶齐跟着出来,开口想安慰两句。
“小皇帝不能留了。”
这样的顾承渊才是真正的勇毅侯,才是他想追随的人。
“以小皇帝的身子撑不了多久。”肖锶齐道。
“如果黄树海的话传出去,小皇帝的死怎么也跟我们脱不了干系,现在不如一并推到魏丁原的头上。”
“我看,也有人要等不及帮我们一把。”
“至于黄树海,他那么喜欢当狗,就让他跟着小皇帝一起去吧。”
顾承渊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明明是他活下来了,但为什么没有一点活着的感觉。
侯府廊柱拉出狭长阴影,像无数道未愈的伤痕,惊起檐牙上栖鸦,黑羽纷飞如同送葬的纸钱。
哎,这本写的不太好,但杰尼龟还是会努力把它完结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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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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