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斯湃几乎是一眼就看见站在东广场尽头的宁陌，穿着干净的白色短袖衬衫脚踩着最新款的高帮帆布鞋，他也有一双一样的，是宁陌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宁陌的齐整体现在各方各面。扣到最上面一颗的纽扣，系起来剩下两节一样长度的鞋带，永远挺直得像白杨的背影。他想起连她从前也总是夸宁陌是天生优雅的提琴手。
“怎么这么突然？”江斯湃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两人清浅短暂地抱了一下。
宁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校服？周末还穿着？”
二中的校服也是简简单单黑白配色，住校的高三生经常在周六下午就迫不及待地换上自己的常服，但是江斯湃和裴晞貌似都没这个习惯，他们懒得折腾，况且矫情地说，校服也是穿一次少一次不是。
“周末也上课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重点。”江斯湃笑了下，“去我那？你没定酒店吧？”
江斯湃揽了下宁陌的肩膀，被嫌弃地拍开，哦，这人还有间接性洁癖。江斯湃早就收到李叔的信息说在东广场外面的路上等，这会江斯湃就走在前面找李叔的车牌，平时很少出门没发现，安城这小地方好车还不少。
赶在两人上车之前，宁陌问他：“要先去你姥爷家拜访一下吗？”
江斯湃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连我姥爷都认识？”
“不认识啊，都麻烦他老人家的司机了，按道理要去拜访一下啊，何况江姨...”宁陌说着瞥到旁边那人的脸色又沉下来就紧急刹车。
江斯湃面色如常地接着说：“那明天上午去吧，我也好两周没回去过了，老爷子念叨。”
兜里的手机传来嗡嗡两声震动，江斯湃没骨头似的靠着车窗拿出手机看。
Pay：回来了吗？
Pay：我们还没吃上王叔的新品。
江斯湃挑了挑眉，这人...最近装不熟不是装得挺熟练的吗，这会又干嘛？江斯湃没回复，没一会又发来两条。
Pay：要不要带你朋友一起来？我们等你们。
江斯湃真笑了，别说他有没有带不同朋友互相认识的习惯，他也怕宁陌皱着眉露出嫌弃表情再抽纸擦桌子和凳子等没情商但他本人觉得再正常不过的举动让老王尴尬。
π：回来路上。
Pay：来吗？等你们到差不多刚好。
裴晞单手捏着手机，指尖用力地微微发白，视线静止地落在和江斯湃的对话框上，看着最上面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慢慢变回平静变回不带温度的π。他喉咙动了动，指尖在键盘上方停顿半晌，终究没再催。
在江斯湃没回复的所有时间里，他忍不住在想江斯湃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江斯湃在干什么，江斯湃会跟别人吃什么，满脑子江斯湃江斯湃江斯湃，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救了，他心甘情愿。
“你跟谁聊呢这么开心？”宁陌冷不丁出声，抱着胸打量他：“你谈恋爱了？”
江斯湃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呢？是我同桌，男的！”
说着他揉了揉耳朵尖，眼神往窗外瞟去。
宁陌狐疑地看着他：“男的怎么了？男的跟男的也能谈啊，我们学校挺多的。”
“江斯湃，什么年代了不兴搞歧视啊，你来了安城怎么思想倒退了。”
“是你们学校太超前了好吗？”江斯湃被宁陌几句话搞得自我怀疑了，“现在很流行这个？”
“什么流行不流行的，都是个人的选择啊。”宁陌脸上狐疑之色更重，“不过你以前也不是没收到过男的...”
“嘘嘘嘘！”江斯湃竖着一根食指及时止住宁陌的话匣子，眼神瞟上驾驶座上的李叔示意宁陌不该说的别说。
江斯湃皱着眉回想，他确实收到过男的情书和表白，在楼梯角落把他一拦，坦然又羞涩地递给他天蓝色的信封，说很欣赏他问他可不可以当自己的男朋友。
江斯湃从小婉拒女生手到擒来，面对男生却手足无措，只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自己不喜欢男生抱歉”。男生也很坦荡，只看他一眼说“喜不喜欢男生要遇到了才知道”就体面地离开。
思绪又被手机不停响起的震动声打断。
瑶瑶：小江接到人了没？要不要带你朋友一起过来吃啊？@π
王不见王：外面有我家米线好吃？【抠鼻.jpg】
一日之计：素啊素啊，我们都很好相处啊，叫你朋友不要害怕啦~
不是无语：你们外向得让我害怕了【发抖.jpg】
群里的消息不一会就刷了十几条，裴晞没跟他们一起起哄，江斯湃不自知地勾起唇角。
金昕瑶朝着一直盯手机的裴晞眨眨眼说“不用谢啦”，裴晞瞬间会意，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嘴角松了松微微上扬。
“米线吃吗？”江斯湃收起手机，转头看向宁陌，语气带着自己不自知的偏向：“味道还不错的。”
“可以啊，你同桌叫你去？”宁陌难得来者不拒，吃什么都行的大方样。
“嗯...是我同学们，他们都挺热情的。”
闻言宁陌倒是有点惊讶了，江斯湃在南城附中两年都没有介绍他和附中同学一起吃过饭。
“哇哦。”宁陌故作夸张地感慨了一句，“看来你在二中过得确实不错。”
过得不错吗？江斯湃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对任何事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在人群里，他习惯伪装自己，偶尔又游离之外，日子一向不咸不淡。在二中的这一个多月，他确实是放松的，不用去想家里的糟心事，不用去面对很多人相互矛盾的期望，他已经很少想起“自己为什么来到二中”了。
“是还行。”江斯湃应了一声，顿了顿，又忍不住叮嘱：“那个...你等会到人家店里别表现得很嫌弃哈，那个店是一个同学家里开的。”
宁陌白他一眼：“我是这么没情商的人吗？”
你确实是，江斯湃腹诽，脸上讪讪地笑了笑。
李叔轻车熟路把车停在巷子口，车轮碾过坑洼地面，溅起一小片尘土。宁陌刚推开车门，一瞬间拧起眉，目光扫过脚下坑洼不平的黄土地，他向江斯湃投去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嚯。”干净的帆布鞋踢开一块不小的碎石，宁陌偏头看向身旁的江斯湃，“朋友你这生活环境不容乐观啊。”
江斯湃无语地白他一眼：“反正不在大马路上睡，不要太拘小节。”
两人跟李叔道别，约好明天十点半来接他们回姥爷家，江斯湃才领着宁陌往老王家走。
“那哥们比你还帅啊。”宁陌往前面微抬了下下巴，“没想到你们二中还挺藏龙卧虎的。”
江斯湃顺着宁陌指的方向看去，意外地看见裴晞，他的脸色沉了沉，裴晞倚在王叔搭在门前的遮阳棚杆子上。江斯湃眯着眼打量他，这是江斯湃第一次直接地看裴晞抽烟，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他一直知道裴晞的手指修长，但是现在修长的手指夹着根烟，时不时抬手把烟放到嘴里吸一口，缓缓吐出一片烟雾，他低着头，烟雾就笼罩在他眉眼之间看不清，隔着老远江斯湃也觉得他的眼神平静没个焦点，昏暗的路灯洒在他的侧脸上，江斯湃竟然想用孤独去形容裴晞。
“认识？”宁陌观察着江斯湃的脸色变化，轻哂了一下。
江斯湃“嗯”了一声，两个人走到裴晞面前，裴晞这才回神，抬眼看向江斯湃。
裴晞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夹着烟的手指不自觉地往后背：“来了啊。”
江斯湃无语得想笑：“您的手是在藏什么呢？味儿都冲天了。”
裴晞怔了怔，掐了烟，火星溅落在地上，他伸手挥了挥面前的烟雾，眼神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江斯湃懒得再管问他：“你们吃了？”
“没，等你...们一起。”
宁陌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嘴角扯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介绍下？”
裴晞抬眼看了他一下，又快速移开目光，落在江斯湃身旁的宁陌身上，眼神算不上友好，随即很快恢复如常。
“啊这就我同桌啊，你不是猜到了，裴晞。”江斯湃简单介绍了下，又转向裴晞：“这我发小，宁陌。”
裴晞冲着宁陌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说你们，都站门口干什么呢？”金昕瑶托着下巴忍不住出声问三人，“门口不热？”
“进去吧。”裴晞伸手扯了把江斯湃，补了一句：“里面没味。”
宁陌看着两人这自然的小动作，扬了扬眉梢，没说什么跟着抬步进了店里。店里的环境确实值得江斯湃提前给他打预防针，宁陌甚至觉得不小心点走路都会被地上的油和水汽滑倒。
他皱了皱眉，站在桌边盘算着如何不动声色地擦一擦凳子和桌子。没成想被吴宇一把按着肩膀坐在他身边了，宁陌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忍住没给吴宇来一下，还挤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咬牙说“谢谢”。
“害，谢什么啊，小江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吴宇摆摆手，又好奇地开口：“小江交朋友都卡颜的啊？”
“什么？”宁陌还沉浸在被洁癖支配的不适中没听清吴宇的话。
“夸你帅呢帅哥。”金昕瑶笑眯眯看着这个新来的朋友，干干净净，干净到全身的细胞都好像在叫嚣“我不属于这里”。
想着她犹豫地看了江斯湃一眼，穿着二中统一的校服，坐在老王家这个十年老字号里没表露出任何不适，胳膊随意地搭在桌子上，正弯着一双眼在问老王新品是什么口味，但是明明他和他的朋友一样吧，都是不属于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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