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金属碰撞的声响让江眠枝自己都吓了一跳。
推开门时，宿舍的灯还亮着。三个舍友围在小桌板旁吃宵夜，说笑声像被按了暂停键。塑料盒里的炒面还冒着热气，油渍在一次性餐盒上晕开一小片透明的黄。
没有人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就像半年前保研名单公布那天，她们三个去聚餐也没叫她。江眠枝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帆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这么晚回来，能不能小声点？"容雅头也不抬，指甲敲着手机屏幕的节奏像在打摩斯密码。
江眠枝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去年夏天，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容雅把奶茶推到她面前时，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在习题集上的样子。
"我们肯定能一起保研的。"容雅说这话时，眼睛里映着台灯温暖的光。
可系里最终只给了一个名额。
她看见容雅在走廊尽头等消息的身影在炽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他们俩在那段时间的关系降到冰点，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直到江眠枝在导师办公室签好资格放弃声明，她以为一切都能回到原点。
可这份退让换来的和解短暂得可笑——心仪导师退回了容雅的申请材料，"科研潜力不足"的评语成了扎在她们之间的刺，日复一日地往更深处钻去。
浴室的花洒发出哮喘般的声响，水流忽冷忽热。江眠枝站在水雾里，当热水突然转凉时，她下意识蜷缩起肩膀。
门外容雅的声音混着水声传来："...人家现在是大厂精英了..."那语调让江眠枝忍不住想起小时候打针前，护士用酒精棉擦拭皮肤时那种冰凉的刺痛，"哪像我，保研了还不是要苦哈哈写论文..."
江眠枝不知道容雅是怎么知道实习的事情，她从不在宿舍提起自己的事。或许是简历打印件的边角，深夜亮起的电脑屏幕，毕竟方寸之间，**早就成了奢求。
江眠枝摆摆头，尽力不去想，让自己沉溺在浴室的雾气中。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江眠枝胡乱擦了擦头发，拎着吹风机回到座位前。眼前的景象让她动作一顿——插座上密密麻麻插满了各种充电器，原本插好的充电器却像条被抽去骨头的蛇瘫在桌面。
容雅的加湿器正吐着雾气，在台灯的光束里织出一张朦胧的网。
"为什么拔我的充电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陌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用一下怎么了？容雅蜷在椅子上，晃动的脚尖让拖鞋像钟摆一样危险地摇晃。手机冷光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嘴角却刻意扬起一个弧度，"反正你也不在。"这句话的尾音轻轻上扬，让江眠枝感觉很不舒服。
水珠从发梢滴到地板上，在地板缝隙间晕开一片深色。
江眠枝望着那摊水渍，突然想起入职那天林悦推过来的文件："公司提供可观的住房补贴，实习生也可以申请哦。"
江眠枝在心里默默下定了决心。
但她只是沉默地走到插座前。手指触到加湿器插头的瞬间，林雅的呼吸明显滞了一下。
江眠枝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插头脱离插座时发出"啪"的轻响。
风筒的嗡鸣声在狭小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响亮。热风卷着发丝拂过脸颊时，江眠枝突然意识到，这是半年来第一次，她在这个空间里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
周末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斜切进来时，江眠枝已经醒了。她盯着对床的床板，听着其他人均匀的呼吸声，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背包。关门时金属锁舌咬合的声音很轻。
九月的阳光像一把擦得锃亮的刀，明晃晃地悬在头顶。江眠枝站在公交站台，眯眼看了看手机地图——两站地铁外就有家中介公司。
电子屏显示下一班公交还有八分钟到站，地铁步行要十分钟。她捏了捏背包带，任由阳光在发梢镀了层金边。
反正不急，等公交吧。
推开那家绿色招牌的中介公司玻璃门时，冷气混着劣质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前台小姐正专心致志地摆弄自己新涂的指甲油，桃红色的甲面在灯光下反着塑料般的光泽。
"我想现在看房。"江眠枝说。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中介从电脑后面抬起头，她的工牌上写着"王丽"。指甲油小姐撇了撇嘴："王姐，客户。"
王丽站起身时，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外套，袖口有些发亮。"预算多少？"她问，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两千左右。"江眠枝顿了顿。
王丽挑了挑眉："要求呢？"
“安全、干净，附近两公里”
她嘟囔着，敲键盘的声音变得急促，"难，我先带你看看吧。"
第一间房在老旧小区的六楼，没有电梯。楼梯间的感应灯时亮时灭，王丽的高跟鞋在水泥台阶上敲出沉闷的回响。推开门时，陈年的油烟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江眠枝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栋住的都是正经上班族，"王丽拍了拍墙上的灰，"隔壁是两个外卖小哥，早出晚归，安静得很。"
江眠枝的视线在厨房角落移动——瓷砖接缝处蜿蜒着黑黢黢的霉斑，像条阴冷的蛇。
"其实擦一擦就......"王姐话说到一半，瞥见江眠枝抿得发白的嘴唇，把剩下的推销词咽了回去。中介钥匙串在她腰间晃了晃，最终泄气地垂下来。
第二间是商住两用楼的loft，电梯里贴着整容医院的广告，模特被修图过度的脸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
王姐从腰间解下一大串钥匙，金属碰撞声在狭小的楼梯间里格外刺耳。
"这锁有点难开，"她使劲拧着钥匙，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上个月租客搬得急..."
门开的瞬间，阳光透过劣质窗帘照进来，把整个房间染成病态的黄色。江眠枝伸手摸了摸墙壁，指尖立即沾上一层薄灰，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她注意到墙角还堆着几个空酒瓶，瓶身上的标签已经被撕掉大半。
"这栋去年才交房，很新"王姐用鞋尖踢开地上的快递盒，"物业费贵，住的人都挺讲究。"她说着拉开窗帘，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
突然，隔壁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你再说一遍试试？"接着是重物砸在墙上的闷响。江眠枝和王丽同时僵住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实习生的事？"墙壁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清晰地传了过来。
王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这墙是有点薄......"她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摔东西的声响，伴随着男人低沉的辩解声。
江眠枝快步走向门口，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包带。"下一间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
王丽手忙脚乱地锁门时，隔壁的争吵突然升级。一个玻璃制品砸在公共墙上的碎裂声让两人同时缩了缩脖子。电梯下行时，江眠枝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
"这栋楼就这样，"王丽讪笑着打破沉默，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要不...咱们先去吃个午饭？我知道附近有家——"
"直接看下一间吧。"江眠枝打断她，声音比想象中要冷。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一楼，她率先迈了出去，阳光照在脸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在那个昏暗的loft里一直屏着呼吸。
正午时分，她们来到最后一处房产。电梯上升时，王姐突然开口：“这间超你预算五百，但房东急着出租。是个年轻姑娘，要去国外定居。”
"不能再便宜吗？"江眠枝皱眉，轻声问，"我可以签长租。"
王丽转头看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姐只能帮你争取了。"
电梯停在8楼。门开的瞬间，一束阳光斜斜地照在走廊的地毯上。王丽掏出钥匙，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脆。
推开门的那一刻，江眠枝怔住了。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整个房间，米色的窗帘随风轻轻摆动。墙上挂着几幅简约的装饰画，角落里摆着一盆郁郁葱葱的龟背竹。
"上一任房主是个家居博主，"王丽笑着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自己装修的，所以租金才涨了。"她指了指厨房，"连餐具都留下了。"
江眠枝走到窗前，手指轻轻抚过窗台上的多肉植物。从这里可以看见远处的城市轮廓，还有一片小小的公园绿地。阳光照在她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
"我很喜欢。"她转过身，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快，"能帮我再讲讲价吗？"
王丽掏出手机，嘴角扬起："我试试。"她走到阳台打电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小姑娘挺靠谱的...能长租...对..."江眠枝看着屋内的陈设，想到了自己的家，不由得出神。
"成了！"王丽突然提高的嗓音让她回过神来。大姐晃着手机，眼角挤出几道笑纹："房东同意了，你的预算基础上只加三百。"她伸出三根手指，指甲盖上还沾着早上匆忙涂花的指甲油。
江眠枝下意识摸了摸背包里的钱包。实习生工资加上住房补贴，刚好能负担——虽然要拮据些。但她想起昨夜宿舍里的气氛，毫不犹豫地点头："谢谢姐，就这间吧。"
下午三点十五分，江眠枝再次推开中介公司的玻璃门。挂在门把上的铜铃铛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王丽正埋头扒拉着盒饭，一次性筷子戳起一根倔强的土豆丝，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哎呦，来得正好！"王丽手忙脚乱地合上饭盒，几滴菜汤溅在合同纸上。
她赶紧用袖子去擦，结果把油渍抹得更开了。"没事没事，反正这页不用签字。"她讪笑着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文件，纸面还带着打印机残留的温度。
江眠枝接过中性笔时，发现笔帽上缠着发黄的透明胶带，牙印的凹痕清晰可见。
"都是标准模板，直接签就行。"王丽说着又要去接电话。
但江眠枝还是翻开手机备忘录，对照着昨晚熬夜查的"租房避坑指南"，一条条核对着条款。特别是"房屋设施维修""押金退还"这几项。
王丽打完电话回来，看见她还在看合同，撇撇嘴从抽屉里抓了把瓜子磕起来。
钢笔在合同上划出干涩的轨迹，"枝"字最后一捺像被什么掐断了似的，洇出几粒墨点。江眠枝正想补救，王丽已经"咔嗒"一声从钥匙串上卸下两把铜钥匙。
"记得换锁。"钥匙被拍在茶几上时翻了个身，阳光照出齿痕里细密的划痕。
"押一付三，一共八千四。"王丽点钞票的手指很快，纸币发出清脆的沙沙声。江眠枝注意到她右手小指留着稍长的指甲，专门用来拆文件袋的。
推门离开时，梧桐树的影子已经斜斜地爬上了人行道。江眠枝把钥匙放进钱包夹层，金属贴着银行卡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突然想起该给新钥匙配个钥匙扣——要那种软硅胶的，不会在夜里发出声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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