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什么呢？”
苏折枝下意识反驳，却又在视线触及青杏一双迷蒙泪眼时沉默了。
她叹息一声，身子倾过去碰了碰她的额头:“怎么偏偏这会儿这么聪明了?”
青杏眼眶里不断打转的泪珠一下子顺着脸颊滚落，她用手背揩去泪痕，眼神里难得添了几分倔强:“小姐别想丢下奴婢!小姐在哪青杏就在哪!”
苏折枝默然，半晌，苦笑一声:“你既知我此去已是自身难保，为何还要趟那火坑……”
“奴婢不在乎!若是奴婢跟着小姐去了，万一、”她紧咬着嘴唇，声音微微颤抖，显然并不是无知者无畏，“到那时小姐身边至少也有青杏照顾。”
苏折枝长叹一声，心里软得发酸：“青杏……你不必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你照顾我这么多年，如今也是时候该出去过自己的人生了。”
小丫头紧紧抿着嘴唇，只一个劲儿地摇头：“奴婢自打进府以来就一直跟着小姐，从未离开过您半日！奴婢早想好了，等小姐出嫁后奴婢也要跟着去，照顾小姐一辈子！反正、反正奴婢也不打算嫁人，就一直跟着小姐！”
“……傻丫头。”苏折枝心里百感交集，视线忽然变得模糊，她努力扬起嘴角：“那好，咱们一起去，一辈子也不分开。”
青杏吸了吸鼻子，总算露出个笑模样，匆匆忙忙站起身：“大夫人心狠不允小姐上药，奴婢去想法子给您弄些冰块来，万一发了炎症可遭了！”
她在屋内团团转了两圈，忽又沮丧地垂下脑袋：“可如今还未入伏，冰块金贵得很，只怕大夫人手下那起子惯会看人下菜的又要存心刁难！”
苏折枝闻言，冷笑一声：“无碍，你只管去，只怕她此刻是分不出心思来理会我的死活了。”
青杏疑惑地问：“小姐这是何意？”府里近期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儿啊？
她的表情太过好懂，苏折枝嘴角笑意加深，一双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和咱们没什么关系，是正院那儿，就要大祸临头了。”
不让我活？她在心里冷笑，那咱们便来个鱼死网破！
同一时间，正院内。
“我告诉你苏高义！这事儿你想都别想！就算你一纸休书遣我下堂，我也绝不同意你把娴儿卖到那狼窝里去！”大夫人豁然起身，一扬手重重将青瓷茶杯摔在地上，“啪”一声碎了满地。一向端庄优雅的大夫人此刻气得双目充血，一双嘴唇不断颤抖着，眼里满是惊惧和震怒。
苏静娴泪眼朦胧，跪坐在苏高义腿边，双手无助地攥住他衣袖来回摇晃，开口便是哭腔：“爹！爹您不是最疼女儿的吗！您怎么忍心让女儿去跳那火坑啊！”
她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那魏烬是何为人坊间都传遍了，女儿要是当真落进他手中，只怕连半柱香也活不过！爹你说话呀爹！”
苏高义被她们娘俩哭得头疼，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巨响震得周围人俱是一抖：“别哭了！”
刚欲发作，转脸瞧见往日最疼爱的小女儿面上一片惶恐，苏高义心一软，叹息一声缓下语气：“爹自然也不愿你嫁给那阉人，可那魏烬如今位高权重，若是驳了他的意思，只怕整个苏家都要覆灭啊！”
“过去人人钦羡户部尚书浦立如何风光，家世如何煊赫；可偏偏招惹了那活阎王，短短两月便落了个抄家砍头的凄惨下场！你爹我虽是个四品京官，可又如何能与户部尚书相提并论？”
言下之意，如若惹得魏烬不快，苏家的下场只会比浦立凄惨百倍。
苏静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见父亲已然铁了心要断尾求生，只好将哀求的目光投向一旁一语不发的兄长们身上：“大哥，二哥，难道你们也要眼睁睁看着娴儿被磋磨致死吗？！”
大夫人头胎便是一对双生子，取了名叫□□苏盛，是盼望着振兴家族的意思；可惜两人并不擅读书，今年二十有二才缀在末尾过了乡试。苏高义重金从南边请来个老先生住在家中，每日讲学，以备开年春闱。
原本今儿两人还是照惯例跟着先生读书，谁知大夫人身边的刘妈妈竟突然跑了来，神情慌张到兄弟二人以为是家中进了歹人。好不容易把前因后果了解清楚，□□苏盛顿时也是一副死了亲娘的模样，书也顾不上读了，匆匆跑来正院要给妹妹撑腰。
“爹，您再想想办法啊！总不能真把妹妹送去给那个阉人啊！”苏盛最看不得苏静娴那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却不想刚开口便收到亲爹一记冷眼，立刻蔫头耷脑不言语了。
□□到底是哥哥，看事情全面些，沉吟片刻道：“父亲莫急。那阉人派人来说在宫宴上看中了静娴，可却并未当场将妹妹掳走，而是遣亲卫私下联络父亲您，是不是说他多少还是顾忌外人眼光的？至少……他害怕把事情捅到圣上面前。”
苏盛闻言眼睛一亮：“是啊是啊！爹您毕竟也是京官，一向勤勉谨慎，又无错处捏在旁人手上，何必受他摆布！大不了一纸诉状搞到御前，告他个——”
“混账！简直是胡扯！”
苏高义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能一巴掌将不成器的小儿子扇出京去：“你可知官场形势复杂人心险恶！若是我朝文臣一个个都像你这样莽撞，这天下早成了那阉人的天下了！”
苏盛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妹妹用力拽了拽袖子，只好悻悻闭上嘴。爹怎么总是这样，半点没有文人风骨！不过一个无根之人罢了，还能踩到他们头上去？
“老爷，”怒火上头的大夫人此刻也冷静下来了，她接过婢女送上的茶递到苏高义手中，温声道：“我知你为难，但如果真的将娴儿送去，就算魏烬能放过我们，恒大人那边可不好交代了。”
苏高义闻言，眉心紧锁，长叹一声：“平日里宫宴娴儿是一场不落的，怎么偏偏这回被他看上了！”
原指望着把那丫头送去恒大人府上还能讨个人情，这下可好，不知晓内情的看上去，倒成了他送嫡女去讨好魏烬，反倒送个不受重视的庶女去敷衍恒复了！
“唉……”他重重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了。
两个女儿的归宿倒在其次，这事儿一旦处理不好，莫说他和两个儿子的仕途，就连整个苏家怕是都要被连根拔起了！
苏静娴看出他的动摇，膝行扑到苏高义身侧，哭道：“爹，不如将姐姐送给那阉人吧！”
她狠狠咬住下唇，纵使万分不愿，也只能强行逼着自己开口：“女儿、女儿愿代替姐姐嫁给恒大人……”
大夫人闻言愕然：“娴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不说恒复本人年事已高，单说那恒府人丁兴旺来往复杂，就绝不是个好去处！
苏静娴心里恨得滴血，她恨母亲为什么不早早为她定下亲事，恨父亲竟想将她嫁给一个阉人，更恨苏折枝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入了恒复的眼，害得她如今非替她嫁进恒府不成！
“爹当初也并没说准了要将苏折枝嫁过去，用庶女换嫡女，想必恒大人定不会拒绝！至于魏烬那儿，”苏静娴眼中闪过寒芒，“姐姐可比女儿会使手段多了，说不准更得那阉人欢心呢！”
苏高义听完，沉着脸喝掉了一整盏茶，才终于在其余四人期盼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也只好如此了。”
他终究还是心疼从小疼到大的小女儿的，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想亲手断送了小女的后半生。恒复虽与娴儿不太相称，但总要好过一个太监。
“去把折枝叫来吧。”苏高义反复思量再三，终于开口。
一炷香后，刘妈妈便领着苏折枝进了门。
苏父一眼就瞧见了她手上包的纱布，想到一会儿要谈的事毕竟有些委屈了她，苏高义清清嗓子，耐着性子问道：“折枝啊，你这手怎么伤了？”
苏折枝刚迈过门槛便被屋内无人絮絮叨叨的算计声塞了一耳朵，脚下步子一顿，似笑非笑地抬起眼。
“母亲没同您说吗？”
赶在大夫人张嘴训斥前，她恭恭敬敬屈膝行了一礼：“今儿女儿犯了错，母亲取家法教训女儿来着。”
大夫人教训犯了错的庶女再正常不过，可偏偏在这么一个时机打伤了人，苏高义就算心里再如何偏袒也少不得安抚两句：“你母亲是罚得重了些，但她毕竟是为了你们好。这样，前些天庄子上刚送来一批蜀锦，我瞧那花色鲜艳很是不错，回头叫人裁了给你添几件夏衣。”
大夫人和苏静娴俱是气得面色发青，但又不好立刻发作，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折枝又是装可怜又是那好处，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贱人！那些蜀锦明明是爹特意派人为我采买的！到头来竟落到她手里了！’
‘方才冲动下顶撞了老爷，这会儿这死丫头又在他面前上眼药，只怕这段时日老爷又要跑去小院那儿整日和那狐媚子厮混在一处了！’
苏折枝任她们在心里骂得凶，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
才损失几件衣服就哭了？
一会儿可别晕过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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