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苏高义清了清喉咙,直截了当道:“折枝,你今年也有二十岁了,是时候该考虑下婚姻大事了。”
苏折枝心里冷笑,面上却乖顺地垂首答应:“女儿婚事自当由父亲母亲做主。”
被埋怨了一整晚的苏高义总算捏到个听话的软柿子,紧锁的眉宇都不由舒展了几分:“为父知你一向乖巧懂事。”
不像他那个被宠坏了的小女儿!苏高义垂眸瞪了眼仍跪在他腿边抽噎的苏静娴,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他今晚叹的气,只怕比过去一整年都要多!
“折枝啊,”有些话他自然不方便开口,大夫人相当自然地接过话头,“你往日不大爱走动,我带你赴宴也少,现在看来,倒是委屈你了。”
苏折枝听得想笑,她极力忍住,装出一副懵懂模样:“母亲何出此言?”
大夫人停顿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做足了准备才幽幽道:“今晚魏督主托人给你父亲带了口信,说是瞧中你了。”
‘那阉人忒可恶!说什么娴儿花容月貌温婉可人,令我们择吉日把人送进他府中去,这不就是强抢民女吗?!天子脚下,这人竟如此罔顾律法!简直荒谬!’
嗯?魏烬竟然是这么同苏高义说的吗?
一想到那人冷着一张俊脸对着属下说出这么一段口信,苏折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好在及时用指甲尖掐了掌心,剧痛中不仅没了笑意,眼眶和鼻尖都异常应景地红了。
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声音因为痛意一个劲儿发颤,听上去可怜极了:“母亲的意思是、是要将女儿嫁给那位督主?可原先不是说,女儿已经同恒复大人定下亲事了吗?”
苏高义闻言,立时瞪起眼睛:“胡说什么!”
苏折枝一抖,像是被吓到一样垂下头,小声道:“是静娴妹妹说的……”
“胡闹!”苏高义眉头拧成一团,拿眼睛去看大夫人,“你平日里究竟是如何教养子女的?整日胡吣,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到底要给苏静娴留面子,苏高义没提换嫁一事,但也一时心烦意乱不欲再管,竟把脸偏向一边喝茶去了。
大夫人忍气忍得心里好似油烹,只一门心思想要尽快了事:“那不过是姐妹间的玩笑话,两家既无媒人也无文书,做不得数。你与那位年岁相近,既是魏督主先瞧上了你,日后定会对你好的。督主府锦衣玉食的,总比下嫁给那起子穷酸书生要好。”
苏折枝装出一副不愿却又不敢反抗的样子,犹犹豫豫地说:“可那位毕竟是、是……”
她脸颊微红,嘴里的词含糊过去:“若是女儿去了,父亲往后的仕途可会受到影响?”怕是他前脚把女儿送出去,后脚参他的折子就要雪片一般飞向皇城了吧!
苏高义听了她的话心中大慰,神色缓和下来:“不愧是爹的好女儿。折枝你放心,魏督主事先言明会将你认作义女,对外你与他便是亲缘关系。”至于女儿往后会如何……其实他并不大关心。
不论是哪个女儿。
这条件苏折枝早在同魏烬谈判时便得知了,屋内其余四人却是头回听闻,一个个惊愕地瞪大了眼;苏静娴更是呼吸一滞,差点两眼一翻哽过去:原来爹爹早想好退路了!就算私底下众人皆知她与魏烬是何关系,可无媒无聘更无名分如何算得上嫁女儿?到时爹爹只需借题发挥,暗示同僚是那阉人强抢民女他无力阻止,便能顺势将一切错处推到魏烬头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两头保全!
苏静娴从未想过爹爹竟能如此果断地将她舍弃,吓得面色发白,六神无主地看看母亲又看看哥哥们,一颗心“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来。
不,她绝对不能嫁过去!
苏折枝对他们一家人缠绵的眼神交流没有半点兴趣,只在心里嘲讽一笑:过去她虽清楚苏父一向利益至上,他们这些儿女比起仕途都要往后靠,却也没想到他竟然已经不要脸到了如今的地步,话里话外都是“女儿你放心去跳火坑吧!为父自有办法全身而退,绝不会受你一丝一毫的连累!”。
她甚至不敢想象要是自己真的嫁进了恒府会被如何反复榨干最后一点儿利用价值,最后像垃圾一样被扔到荒郊野岭,只能化作孤魂厉鬼看着他们踩在自己的尸骨之上逍遥快活。
可如今——苏折枝看着已经吓呆的苏静娴,面沉似水的大夫人,眉头紧锁的大哥和状况之外的二哥,心里好一阵痛快。
想利用她?
做梦!
就算是下炼狱,她也要拖着苏府里的每一个人一同去!
她轻轻皱起眉,一副真情实感全然为苏家考虑的孝女模样:“母亲,那人位高权重,家规森严,女儿若是嫁去万一触怒了他岂非反倒不妙?唉……也怪女儿身份低微,不过是个庶女,到时如若闹了笑话,给父亲母亲丢人了可如何是好?”丢人事小,若不慎触怒了魏烬,那位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贤婿”。
苏静娴刚被苏高义的无情吓了一跳,正紧张着,见她竟明里暗里想说“不如让嫡出的苏静娴去吧”简直惊得魂飞魄散,生怕爹爹觉得此言有理,几乎是尖叫着喊道:“姐姐比我年长几岁,定然懂得更多!娴儿是从小被爹娘疼宠着长大的,娘亲也说过娴儿脾气不好,不如姐姐识大体!”
大夫人瞧着她出格的举动皱眉,却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苏高义点点头,稍稍活泛了的心思又立刻冷下来。这些年大夫人有多溺爱孩子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若真让她嫁给个太监,怕是反要招致灾祸。
‘如此看来,让折枝替她嫁过去竟成了唯一的路了。’
苏折枝终于等到这句期待已久的话,当即咳嗽两声,暗含笑意的目光落在了大夫人身上:“折枝生母去得早,也没给女儿留下半点遗物。女儿原想着身份低微,将来嫁给个读书人也并不需要多少陪嫁,这么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月例应当够了,只是——”
她咬着唇瓣停顿一瞬,忽而住嘴不语了。
大夫人哪能不知她所思所想,指甲用力扣紧了桌沿,却也不得不开口:“陪嫁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苏家虽不算什么富贵人家,却也不会叫人低看了去。”
苏折枝掏出帕子抹抹眼角,声音里满是感动:“母亲竟如此为女儿考量,之前心生迟疑实在是女儿的不是了。”
大夫人见事情终于办妥刚要松一口气,又听她委委屈屈地开口了:“女儿说是嫁,实则被认作义女,若是大张旗鼓十里红妆反倒给父亲惹麻烦。劳烦母亲将陪嫁折成现银,折枝装在身上带去也就是了。”
她一口老血哽在喉口:这贱蹄子怎么这么精!要是折成现银她还如何动手脚!这么些年府里攒下的东西她早就看作是二子一女的囊中之物了,如今却要吐一大口出来,她怎能不恨!
可没等她想法子拒绝,苏高义先点了头:“还是折枝心细,这事儿就这么办。”
话音落下,□□苏盛立时就想开口辩驳,却被满面焦急的苏静娴和目如死灰的大夫人一左一右拉住了。
苏静娴是怕再节外生枝,反正陪嫁嘛,回头跟母亲撒个娇卖个乖就有了,她只想用最快速度将亲事定下来;至于大夫人——
苏高义到底有多薄情孩子们可能不太清楚,她与他同床共枕几十年,却是再清楚不过。此时争辩除了惹他厌烦,半点作用也不会有。
“事情就这么定了。”苏高义清清嗓子下了定论,“折枝啊,明日你同我一道去一趟督主府,商议下你二人的亲事。”
苏折枝刚敲了一大笔好处,极好说话,当即点头应下。
谁想刚出了院门,就撞上了迎面跑来的青杏。
小丫头不知为何急出了一头汗,苏折枝看着她,好心情忽的蒙上一层阴影。
“出什么事了?”她皱眉。
青杏眼神惊慌,她攥住苏折枝的手,将一张叠成方块的字条塞了过去。
苏折枝没有立即打开,待回到住处关上门窗,才神情凝重地展开那张字条。
‘甚久未闻折枝姑娘音讯,小生心下惶然,却不知所犯何罪招致姑娘厌弃,心中苦甚!小生别无所望,唯求姑娘明日移步望月楼一见,一解愁思。’
“这字条是从何处得来的?”竟然还知道她的闺名?苏折枝一把将它攥成团,双目几乎喷火。这种要紧关头,究竟是谁在捣鬼!
青杏同样气得双颊涨红:“不清楚,是同石子一道包在绢帕中隔着墙扔进来的。究竟是谁用这种下作手段害您!得亏咱们小院平日里甚少有人光顾,若是叫旁人看了去,小姐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苏折枝接过那张帕子,花样素净颜色也简单,瞧不出是何来历,想来留下此物之人定是心思缜密。
她眼中似结了一层冰霜,冷得惊人。
“明儿我们就去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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