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雪连着下了好几天。
屋里烧了炉火,窗户半开,外边黑压压的,还在下着小雪。
已经快七点了。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着,界面显示是一首标注着乱码的曲子,循环完第十七遍的时候,林雾握着笔的手停住。
耳机的声音还在继续,她脑袋空白几秒,紧接着摘下耳机,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日记本合上塞进床上的黑色书包里。
做完这些,林雾才不紧不慢的走几步到门那,拧动把手将门往里拉开。
雷声轰鸣一阵,窗户“哐啷”,Omega不动声色的颤了颤,她弯起眼睛朝门外的女人笑道:“来啦,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这属于废话了。
昨晚就接到江清的电话,说是接自己回去生活,还能够去文星上学。
文星是联盟顶尖的学校,只有S级或A级以上的AO才能入学,Beta就更不用想了,信息素是最重要的。
好可恶的性别歧视。
根本搞不懂,林雾不知道对方打算怎么将自己这个腺体有问题的Omega送进文星上学,但也不重要,总之不会比现在差了。
江清没有说话,目光扫过被灯光照亮的窗前,木质桌面上凌乱的书本纸笔,放在角落里的电子钢琴以及搁在床尾看样子已经收拾好的行李,才慢慢睨了林雾一眼。
青灰色宽松毛衣,牛仔裤,浑然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实际上这张脸算是看得过去。
江清开口,语气挑不出来错,“明天你十七岁生日,来接你回家,以后就不用再回来这里了。我们都很想你,小雾。”
说着,她将手里的一个袋子交到林雾手中,是鞋盒的大小。
林雾看着手里的东西,几秒后收回视线,她和踩着高跟的女人差不多高,并没有直视对方,眼眸低低垂着,语调和缓,“是有什么事吗?”
林雾忽然想起了前两天看到的新闻。
那个男人的公司最近出了点事,浪费了各种人力物力财力也无济于事,直到濒临破产,后来在环山公路出了车祸,被撞出护栏,直接连车带人掉进了海里,听上去挺惨的,应该是得罪了什么人。
事实如何也不清楚,可能也是那谁自己倒霉吧,命不好能怪谁,是不是这个道理。
但这关她什么事?
林雾想不到,到底是有了啥子主意,竟然要将她这个被自己生母抛弃了快十七年的劣质Omega给牵扯进去。
不多时楼梯拐角走来一个人,是个Alpha,身形高大,职业西装,神情懒散,流里流气,很难看出这个人其实长得并不抽象。
一时间被Alpha的阴影笼罩住半张脸,Omega没有丝毫惧意,只是抬头笑笑,极不自然地喊了对方一声,“哥。”
裴所以应了声,眯眼瞧着Omega单薄的小身板,最后视线停留在对方空荡荡的脖颈上,半晌移开眼,“还行,没死。”
林雾不置可否,有点尴尬的盯着裴所以进入她的房间,然后把她的行李箱拎上,没等任何人说话,他哥就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这样,留下无话可说的亲妈、弃女各自相视一笑,几秒后江清转身离开,林雾则回到屋里把该收拾的收拾好,走的时候没忘把门带上。
也不知道下次回来这里是什么时候,林雾下楼的时候想,可能也不会回来了。
与两位老人道了别,没有留下吃晚饭。
外面很冷,寒风一股一股的袭来,看到江清差点被路上的石子绊倒,踉跄过两次的林雾在庆幸,还好自己没有穿江清给她带来的八厘米增高鞋。
走了十来分钟才到停放车辆的位置,上车后,又过了好一会儿车里才暖和起来,林雾一个人坐在后面不停搓着手,一边又往前看着开车的裴所以。
将近六个小时的车程,行到一半的时候都没有人说话,相当诡异的安静。
直到快到林家的时候,江清开口打破了这氛围。
“一会儿到家你先睡一觉,要是饿了就找刘阿姨给你做饭,到下午会有人来送晚上宴会要穿的礼服。”
话到这里就完了,可林雾觉得没这么简单,大老远接她回来,真的就是为了给她过生日?这是林雾不相信的。
“嗯,好的。是有什么事吗?”林雾继续这个被打断了的话题。
裴所以倒是没说话,安静开车,江清淡淡一笑,瞥了眼后视镜,恰巧对上了林雾的视线。
“有啊。”江清拿了烟点上,降下了车窗。
凌晨的风涌了进来,吹散了Omega仅有的困意,她吸了一口烟呼出来慢悠悠说道:“你应该也知道了吧,裴家现在的状况,云舟是小公司,但也是你爸的心血,如果不是倒霉得罪了楼家,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林雾盯着她,“如果你是指那个男人,那你就说错了,他和我没有关系。”
江清没有理会林雾,是觉得事实就是这样,任凭林雾怎么不愿意,那也就是如此。
于是江清继续说着自己的话,“接你回来,也的确有件事情要你来做,祝家……”
林雾不动声色地紧了紧拳头,不想再听女人说下去,直接打断道,“你说什么?”
这就和先前用那副软弱模样,询问江清是不是带自己回家的那个Omega截然不同,语气里透露出一股子怨气。
江清诧异几秒,随后了然一笑,“急什么?又不是让你去害她,人家是什么身份,我们这些普通人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够不到,你说是不是?”
“只是我最近打探到一些消息,祝家老爷子、柏源集团董事长祝觉有意为长孙女寻找联姻对象,但大小姐嘛,挑得要死,谁也看不上。”
林雾不语,只一味地看着江清。
江清也理解,耐着性子继续给木头说道:“意思就是,你去勾搭祝矜缘,用联姻给云舟捞些好处。”
说完,江清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又说:“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粘着你那个爸爸吗?现在这个公司可是对你爸很重要的,你真的不打算管管吗?”
“不行。”林雾拒绝得干脆,脸上没有被这句话影响带来的情绪。
先不说祝矜缘什么身份,她以后肯定是要选择门当户对的优等Omega作为结婚对象,当然,一定要是祝矜缘自己喜欢的。
但这个人不会是林雾,也不能是林雾。
十七年前和林雾的出生一起带来的,是一张腺体缺陷、信息素薄弱、极有可能不能被伴侣标记的报告。这意味着什么不用多想。
林雾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要不然她怎么会被丢掉。而且四年前发生的那些事,林雾已经放下了,已经不会去想那短暂的两个月了。
至于公司的事……她好像真的是个废物。
林雾眨眨眼睛,垂头看着被自己搓得泛红的手背,脑子空白一瞬,等回过神来时她说:“我不行的。”
不止她不行,整个裴家都不行,怎么能去攀附祝家呢。
见林雾这幅死样子,江清有些恼火,这人怎么能窝囊成这样,不就是让她去勾搭个有钱人给家里添点好吗。
她刚要发火,开车的裴所以已经开口,“妹啊。”
这突如其来的称呼让人猝不及防,林雾愣了愣,抬头看过去,然而林随意漫不经心吐出的话,让林雾老实了,僵在后座没再吭声。
裴所以说的是——
“你以为她的病是谁透露的,知道这事的人可不止我们裴家,你说想她死的人有那么多,会不会就有人想到这一点,然后利用联姻去搞垮祝总呢?你不会想那样的事情发生的吧?想开点,反正你们契合度也不够,她不会对你产生兴趣的,这样对谁不好。”
很快到了裴家,车刚停稳,后备箱里的行李就被一个Beta妇人取了出来。这应该就是刘姨。
抱着书包下车,刚把车门关上,车就已经驶出好几米,林雾站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看着,觉得他们应该是去处理公司的事了。
雪已经停了,到处都是未融化的雪,太阳的光倾洒而下,有点暖暖的感觉。应该不是心理作用。
“刘姨好,谢谢刘姨。”
Beta妇人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林雾笑笑,然后朝早就拉开的生锈铁门内走了进去。
没有左顾右盼,林雾进门就跟着Beta妇人踩着楼梯上了二楼,在角落的一扇红木门前停下。
刚刚路过几道紧闭的门,应该是江清和裴所以的房间,林雾隔壁是书房,因为只有这扇门是开着的,往里面看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对面墙上的书架,很多书。
林雾想着,等哪天闲得没事做就来这里找书看。
刘姨伸手比划了几下,林雾没懂,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刘姨说不了话。
她连忙抱歉的笑笑,接过行李道了声谢,说自己可能会睡到很晚,不用准备早饭了。然后走进了从未踏足过的房间。
房间规格算得上大,该有的都有,有书桌衣柜,采光也很充足,左侧有一扇擦得透亮的半月型落地窗,还有独立的卫浴。
走几步到床这里,林雾抿抿嘴,随手拿起床上的一只小羊玩偶,软乎乎的,摸着挺舒服……可再看着满床的玩偶,她良久地陷入了沉默。
她是不是该庆幸床品不是粉色的?
想了一下,其实粉色也行,林雾没什么需求。
林雾将书包放到行李箱上,慢慢收拾起了这些玩偶,当然不是全部丢掉,它们的归处是那个衣柜,林雾已经看过了,这个衣柜很大,足够装下百来个大大小小的玩偶了。
而且还有剩余空间,林雾把行李箱拉过来,把衣服拿衣架挂上,往柜子里放,收拾好了,她抓起一套睡衣进了浴室。
不久后,浴室里的水声停下。
几分钟后,林雾把脏衣服扔洗衣机里,哆嗦着出了被冷气萦绕的浴室。
是了,她好像洗了冷水。
林雾:“……”
她就是洗了冷水。
不知道是不是小地方和大城市的区别,明明家里那个花洒就很好用,怎么这里这个淋浴就那么让人搞不懂,左右都是冷水,干脆就将就洗了。
抱着小羊玩偶窝进没有温度的被子,林雾抖着手定了下午五点的闹钟,很快陷进梦的空白里。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是下午,夕阳裹着层光,首都的雪也差不多都融化了。
“林雾。”
没有人应答,但声音还在继续。
“林雾。”
“在这……”林雾白皙的皮肤泛着红,从脸到脖颈,能看到的地方。
她看起来像个坏掉了的西红柿,蔫蔫的。
“林雾。”
“在……这……”林雾说不出话了,喉咙哑的厉害。
林雾头疼,眼睛也很痛,好几次试图开口回应都失败了,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
“林雾。”
林雾睁眼,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的半张脸上,抬手挡了下,光就落在了半截白皙的胳膊上。
快五点钟。
Omega习以为常的关掉手机闹钟,然后盯着天花板发呆。
盯了半分多钟,林雾咳了一下,然后开口背了一段九九乘法表,就这么确定自己发烧了。
她现在的声音,很像七十好几的老奶奶,一时之间心绪被慌张填满。
怎么办,好像闯祸了。
林雾舔舔干燥的嘴唇,猛地起身坐好,搓了搓发烫的脸。
能怎么办,自己作的。
有气无力的下床,洗漱好出来,林雾看见床上多了一套白金色礼服。
腰身的位置绣着几朵亮金色玫瑰,而玫瑰刺绣上是五朵小一些的很像真花的暗金色玫瑰,设计很漂亮,像旗袍又不像的。
想起早上江清说的,那这应该就是给自己准备的了,林雾没再想什么,事实上她也想不出什么了。
抱着礼服进了浴室,很迟缓的换上出来后,林雾搓了搓露在外面的两只胳膊。
不知所措间,发现床上和被子融为一体的雪白毛绒披肩,没有犹豫,林雾上前去拿起就往自己身上披。这样就没那么奇怪了。
想到几分钟前刘姨来敲过门,应该是江清在催自己赶紧下去,于是林雾忙进了浴室,低头捧了把凉水浇在脸上,忽然脑子里闪过一抹不太好的回忆,林雾顿了顿,然后抽了张纸把脸擦干,走出了浴室。
要出门时,发现柜子上还有东西,顿了顿,林雾拿起柜子上的黑色颈环戴上。
楼下客厅,江清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看到林雾顶着低马尾来了,眉头一皱,偏头示意发型师过去给她整整,同时化妆师也没闲着,决定给人画个清水妆。
林雾则卡在两人中间,望向前面的镜子,发现简单的低马尾逐渐变得不普通。
其实也就看着好看了一点点。
好吧,确实更好看了。
上车后,林雾发现裴所以不在,江清不在,司机也不认识,但无所谓。
一路上畅通无阻,窗外是还没长叶的树,恍然间看到一块矗立在比较空旷地方的石碑,上面只刻了两个红色的字。
——雨与。
林雾曾在网上看到过,这是祝总名下最不起眼的产业之一,首都最豪华也是最大的酒店,每人平均消费在八千左右。
根本不敢想象一顿饭是怎么能用到八千块钱的,不行,不能想,不然林雾那个替人心疼钱的毛病就要出来了。
花两百万给她办生日宴会,还不如投给云舟。在乘坐前往九楼的电梯里,林雾这么想着,直到推开宴会厅的大门,林雾才知道原来还是她想多了。
林雾:“……”
没一个认识的,应该是些老板富豪,有头有脸的人物,明星也有,因为林雾刚好认识几个,其实也算不上认识,就是前几天在网上看到过。
是个热搜,好像是谁和谁的……那个男团叫什么来着,嗯不重要,就是谁和谁不小心亲了一下然后被粉丝疯狂磕cp……那个被不小心亲到的Alpha还挺漂亮的,但是……
林雾远远望着**OG男团里的两位,一个正搭着另一个的肩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盯着他们看。
林雾想了好久。
终于,不对的地方找到了,那俩一个是照片上的主角之一没错,但另一个不是薄心,是队里的另一个成员,叫啥忘记了。
林雾天都塌了,但也没塌多久,因为她觉得他俩应该只是好朋友。
别的林雾不想继续想了,因为看见江清朝她使了个眼色,于是林雾拖着沉重的脑袋慢慢朝人群中心的江清走去。走近了才知道裴晟也在,坐在轮椅上要笑不笑地盯着她。
林雾不禁蹙起眉,都成这样了还来这场宴会,到底是准备了多大的惊喜。
江清不知道说了什么,林雾头晕眼花,什么也没听清楚,最后肩被人拍了两下,她才急忙朝人群鞠了躬,见没人注意自己,也就匆匆离开。
林雾其实有点饿了,但桌上的甜品、酒水饮料她一个也不敢碰。径直推开门往外走。
可恶……两百万就这样打水漂了,连吃的也没混上。
好吧,是林雾自己胆小不敢吃。
走廊里的灯光泛着黄,地板上铺着柔软的蓝绿色地毯地毯,踩着像陷进了泥里,不太舒服的感觉,至少林雾此刻很不舒服,沉重的身子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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