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哪来的向导素……”韩青少的发梢滴下来一滴血，不是他的，是面前蜷缩着的人的。
江野和青皮他们站在这处临时军用驻扎地外面，看着最中间的那个军用帐篷，不敢靠近一步。
“你确定向导素是琥珀金檀的？”江野看着青皮问道，鼻尖绕着的那股花烟的气味挥之不去，的确是纯度很高的向导素。不过这没让江野感到一丝爽快，反而眉蹙得更重。
青皮脸色呆愣地点点头，“样本没错的话，就是他的……”
红红他们坐在后面的越野车上，连烟也没点，就这么沉闷地等着。
青皮略显懵懂地看着江野，“哥，琥珀金檀是被……强制提取向导素了吗？”
江野立刻瞥过去一个眼神，“这话千万别当着他的面说。”江野朝韩青少所在的营帐抬了抬下巴。
青皮立刻闭了嘴，整个人都呆起来，他听说过有向导会被卷入黑色产业链强制提取向导素，但还是第一次真的遇到这种情况。
“哥，那琥珀金檀还能活吗？”青皮没忍住，又开了口。他以为自己终于帮韩青少找到人了，也算还了韩青少救他们的人情。但是到头来人还是没找到，倒是找到了用琥珀金檀向导素制成的花烟。
江野靠在车上，摇了摇头，“不知道……得看提取手法怎么样专不专业，不过对精神力伤害很大，估计……”
青皮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帐篷，草地上和帐篷上都溅了血，青皮只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结结巴巴地又问道:“我们现在是……杀人了吗？”
江野看了一眼青皮煞白的脸，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道:“你没杀人，别害怕……青皮，这是打仗，死人很正常。”
青皮的手冰凉，觉得浑身都阴冷得厉害，“他杀了好多人……”
韩青少不容易亲近，但是在青皮眼里也绝不是什么坏人，他没真的害怕过韩青少。在监狱里的时候纯粹是犯人对监狱长的畏惧，但不是骨子里的害怕。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直到他们和韩青少根据向导素测寻器匆匆赶到这里，发现了用琥珀金檀向导素制成的花烟时，他才第一次见到韩青少冷血残暴的一面。
尽管有人求饶，尽管有人投降，韩青少还是没手下留情。
青皮呆呆地看着那一切，那个时候才明白封锁区意味着什么。
“青皮，”江野拍了拍青皮的肩头，“你还太小了，不知道被强制提取向导素到底意味着什么……那是韩青少的向导，见到这些花烟，如果还能保持理智那才是奇怪。”
江野没把话说透，怕韩青少知道了也把他的精神屏障直接击碎。
他没告诉青皮，向导被强制提取向导素是一种莫大的侵犯，即使不是身体的侵犯，但这些向导素要不被加工变成精神安抚剂，要不被制成花烟，当做单身哨兵精神抚慰和□□疏解的工具。
而且如果被强制提取向导素，说明这个向导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在虎狼环绕的封锁区里，一个失去了攻击力的高级别的单身向导就像是毒品，让人上瘾且为之疯狂。
帐篷里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惨叫，青皮浑身一抖，起身去了后面的越野车。
“我再问你一遍，他在哪儿?”韩青少的话冷漠清厉，看起来并没有失控的样子，和之前他审问犯人时没什么区别。但是他充沛的精神力汇成一柄利刃的形状，正强硬地撬开对方的精神屏障。
蜷缩在韩青少面前的人浑身战栗，哀求地看着他:“我真的不知道……他跑了，跑了……”
“说清楚点。”韩青少控制着精神力，让对方有说话的力气又不会太舒服。
“我们是在……在中心医院抓到他的……队长带人给他提取了向导素，”男人喘息着说道，瞥到韩青少铁青的脸时眼睛惊慌地瞪了起来，“我、我们都没碰他，真的!这种级别的向导都是要先送到总部的，我们只是给他提取了向导素……”
“继续。”韩青少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这个残喘的士兵，将象征着他荣誉的肩章踩在脚下，冷静地说出这两个字。
他的作战靴前面沾上了一小片血，不知道是谁的，几个人的。韩青少身上的血腥气没有被雨后的青草气息掩盖，反而愈演愈烈。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士兵嘴里关于许曳的消息，表情似乎已经麻木。
“我们在锡纳的时候遭遇了敌方的突袭，他就是这个时候逃跑的，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后来去哪了……我求求你……”
士兵话还没说完，韩青少的精神匕首已经彻底插进了他的精神屏障里，对方的精神力即刻涣散，很快就没了生息。
韩青少转头看着烟盒里整整齐齐摆放着的花烟，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走了过去。他将那些花烟一点点地收了起来，许曳向导素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整个帐篷里都是。
他控制不住地回想起自己闯进帐篷里的情形，这些士兵嘴里叼着花烟，念叨着许曳的身形和长相，甚至给许曳起了不堪入耳的花名。韩青少单膝跪在地上，眼睛愈发冷厉。
在联盟军校的时候韩青少上的第一课就是战争道德。他们是哨向，有高于常人的能力，但这不是他们漠视生命、践踏人权的资本。当韩青少念着“珍视生命”的誓言时，他无法预想到几年后的自己会失控地在封锁区大开杀戒。
他更不会预想到每一个喊着无辜的人都是迫害许曳的一把刀。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韩青少一直笃信，坚定不移。但是当命令是活捉没有反抗能力的向导时，许曳就成了猎物。
如果这些执行命令的人没错，那是谁错了?
韩青少脱下了自己的肩章，从上面摘下了自己的服役军号。他第一次对自己当年的选择有了质疑。以前韩青少觉得自己对南区军部服从命令、付出生命是他最大的职责。
现在他知道了，南北区之外，还有无数个封锁区。
韩青少年少时的英雄主义在此刻发生瓦解，他保卫生命的最高目标在此刻发生动摇。封锁区没能守住他对世界的纯粹理解，反而摧毁了他的爱人。
韩青少走出帐篷，看着外面的天。站在封锁区的土地上，时刻能听到炮轰声，忽远忽近，但是听不到哭声。
现在他明白了，杀人永远是无声的。
南区军部会议大厅里，高层们坐在一起商议对韩青少的处置问题。陆瑾站在会议室外，由卫兵进去通报。很快，卫兵就把会议室的门打开了，陆瑾进到了会议室里。
他身着军装挺拔地站着，看着最前面坐着的人，敬了个军礼，“主席，我请求带人进入封锁区，搜捕士兵韩青少以及北区□□许曳。”
“你去?”现场有人发出了质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陆瑾身上。
“陆稽查，你的身份……不太合适吧。”
“我和韩青少虽然名义上是伴侣，但这是为了渗透活动能更好地执行。我不会徇私。而且，我了解韩青少，也了解许曳，我比其他人都更有优势。韩青少放走重刑犯并叛逃也是我们特调局应该协助军部着手调查的，请主席批准!”
现场面面相觑——亲手抓捕自己名义上的丈夫，这让很多人觉得站不住脚。
两个小时后，等在接待室的陆瑾收到了命令——带领一队士兵进入封锁区，以南区军部的名义对韩青少和陆瑾实行抓捕。
“抓捕活动要以不伤害犯人生命为底线，要活捉，不要死犯。”
陆瑾听着这句命令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标准地敬了个军礼。
两天后，陆瑾带人出现在封锁区入口。
穿着作战服的陆瑾看着手下的人，“我再强调一下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对韩青少和许曳完成抓捕。如果对方抵死反抗，可以采取必要措施。不论死活，抓到为止。”
“是——”
中心医院里，到处都是伤病人。陈墨躺在床上，隐约听到了喊叫声和错杂的脚步声。他费力地睁开眼，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等他缓过来一点才发现自己正在吸氧。
旁边的医生正在组织人员进行撤离，陈医生听到动静转过头，发现陈墨转醒了:“你终于醒了!再不醒就要被滞留在这里了!好一点了的话准备准备，C区马上要进行大撤离。”
陈墨动了动身子，后背传来一阵剧痛，“发生什么了……”他刚嗫嚅出声，脑子里忽然闪过许曳的脸。
陈墨脸色一变，拔掉吸氧管扯住了还在忙活的陈医生:“许曳呢？他怎么样了？!”
陈医生闻言表情沉闷下来，“他……现在失踪了。”
“什么叫失踪了!他被带走后去哪了？”陈墨回想起许曳做完手术的样子，脑子里一直在回想许曳哭着问出的那句话——“逢逢真的没有了吗”。
陈墨无法形容他听到那句话后的心情。是他骗许曳去检查，许曳才做了手术的。
陈医生无奈地道:“他是向导，我们医院留不住的。昆查方面的人把他带走了，我们都是只会看病的医生，保不了他……”
陈墨撑着床站了起来:“他刚刚做完清宫术!连休息都没来得及休息!要不是你们误诊了，他怎么会做手术，又怎么会虚弱到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那我们能怎么办!葡萄胎早期就是有被误诊成怀孕的风险!发现是葡萄胎的第一时间我们就通知了你，他必须做手术要不然情况更严重!
“这里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伤病员，每一个都喊着‘医生救命’!但他妈的这里是难民区的医院!医生短缺、物资短缺，连手术器材都他妈短缺!我们也不想误诊，我们也不想跟那些病患说放弃治疗，但我们能怎么办?!这是在打仗!”
陈医生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眼睛气得发红，看着陈墨复杂的表情一句话没再说，转身走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厌倦了死亡。
陈墨知道陈医生说的是对的，他不是胡搅蛮缠，而是原谅不了自己。许曳有多珍惜这个孩子他比谁都清楚。知道许曳是葡萄胎的时候陈墨连告诉都不敢告诉许曳，他怕许曳受不了。
但是葡萄胎如果不立刻手术就会有恶变的风险。当陈墨艰难地开口跟许曳解释什么叫葡萄胎时，许曳呆滞的表情陈墨到现在都还记得。
“你的意思是……没有宝宝?”许曳呆呆地抱着那个小毯子问他。
陈墨躲开了他的眼神，“对，葡萄胎是一种疾病，早期很容易被误诊成怀孕。所以，许曳……”
“不可能，”许曳强撑着冷静的表情，“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怎么会误诊……”
当陈墨收到医生一次又一次的病情警告和催促时，他终于哄骗许曳以进行深入检查以便排除误诊的借口，把许曳送进了手术室。
陈墨一直守在手术室前，许曳被推出来的时候还在昏迷，他整个人毫无生气，病恹恹地躺在病床上。
陈墨记忆最深的一句话是许曳被带走前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葡萄胎……是没有孩子的意思吗？”
陈墨站在病床前，他不想告诉许曳那个残酷的事实，但是更不想再骗他了，“你是部分性葡萄胎，胎盘绒毛部分异常增生，宫腔内存在胎儿组织，但胎儿已经死亡……”
陈墨用十分严谨的医学术语对许曳说道，许曳只听懂了一句话。
他的孩子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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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花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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