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
怎么可能?
赫连容的武功怎么可能被废了?明明两年前在演武台上他还当众将自己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思及此处,萧凛蓦地记起,赫连容好像自那日之后没多久就生了一场大病,身体日渐病弱了起来,自此便再也没有动过武。
难道,就是那时他被废了武功,而那场大病其实是他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吗?
但,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对他动此酷刑?赫连容可是东宫太子大凉储君啊!
还能有谁?自然是高高在上、掌握众生生死的那个人。心底有个声音如是回答萧凛。
可是为何?自赫连容成年以来,他与那人的关系缓和许多,偶然也能勉强算得父慈子孝,那人又为何突然对赫连容下此狠手?
萧凛心中疑云重重,他想问问赫连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话到嘴边他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赫连容的武功被废与否与他有何干系?虽然那么好的修为被废了有点可惜,但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毕竟被拔了爪牙的老虎才好任他拿捏。
如此一想,萧凛敛了敛心底莫名升起的怒意,低头看向眼前浑身是伤的人。
谁能想到,人前沉稳端庄如云端高阳不可直视的大凉储君东宫太子,背地里的处境竟比囚徒还要凄惨。
伤疤被人大喇喇揭开,而赫连容自己则如一条他人案板上的鱼,任人羞辱拿捏却毫无反抗之力。他阖了阖眼眸,薄唇微抖了下,尽力平淡地道:“可以放开我了罢?”
闻言,萧凛按下心里唏嘘,顿了下挑唇:“慌什么,我这不还没开始上药吗?”说着他一手继续钳制赫连容,一手从药箱内拿出治疗烧伤的药。
赫连容复又被萧凛摁趴回桌上,他拍了拍他的背上没有受伤的地方,道:“趴好别乱动,我先帮你把上面烧坏的皮肉给处理了。”
话落,他没给赫连容说拒绝的余地,直接抽出腰间的匕首。用火灼烧了两遍刀尖和刃边,萧凛低头扫了眼长睫微颤的赫连容,抿了抿唇,对准了那狰狞可怖的伤处下刀。
先用刀尖将伤口边缘的火泡逐个挑破,而后便开始一点一点剜除上面黏连在一起的脓血和烧焦的皮肉。赫连容除了在他刚开始下刀的时候闷哼了一声外,没再发出任何声响。他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煞白的脸上尽是冷汗。指尖抠在坚硬的桌面上,用力到十指的指甲缝里都沁出血。
明明看着赫连容越痛,他该是越高兴。可是事实上,看着他这副样子,他便连下刀都困难了起来。
煎熬的时光总是流逝地非常缓慢。过了很久很久,赫连容背上的伤终于全部处理完了。敷上伤药缠缚上绷带,萧凛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赫连容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冷汗流的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他听到萧凛说‘好了’,便强撑着桌子想要站起身来。
萧凛一边收拾散乱一桌的杂物,一边斜睨赫连容,冷眼旁观他一次次徒劳挣扎站起又狠狠摔下,直至再也没有一丝气力站起来。
收拾好药箱,萧凛本来是想头也不回的走的。可脑海里从前意气风发的赫连容与眼前狼狈不堪的赫连容不停交替浮现,搅得他烦躁不已。
顿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萧凛放下药箱走了过去。而后蹲下身来,抄手打横抱起气若游丝的赫连容,绷着神色将人放到床榻上。
赫连容趴卧在床榻上,眉目低敛,血迹斑斑的薄唇无声翕合数次,才吐出寥寥字音:“……多谢。”
“少自作多情。”萧凛绷着脸冷声道:“我不过是觉得你死了会坏了我的计划,才帮你一把罢了。”
闻言,赫连容轻轻勾了下唇角,然而,勾到一半,人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垂眸望了眼脸色苍白近乎透明的赫连容,萧凛嘴唇微微抿起。
以前赫连容有修为傍身,哪怕受了再严重的上也会很快挺过来。可如今他的武功已被废,身体羸弱的甚至还比不上普通成年男子。这么重的灼伤,极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萧凛顿了片刻,转身欲朝外走,想让李公公唤来宫里的太医来看顾赫连容。
然而,走了两步他又倏地顿住了脚。
在未知赫连容被人挑断手筋脚筋之前,他尚能以为他在宫中只是过的不太好罢了,而今知晓了,他便明白了赫连容眼下处境怕是只能用‘举步维艰’‘危机四伏’二词可形容了。
这座皇宫里的任何人都不可信,谁知请来的太医是救他还是趁机加害他的。
思及此处萧凛又转身走了回来。
不能请太医,萧凛只能留下来自己亲自看顾赫连容。
起初赫连容处于昏迷之中还算安稳,到了上半夜忽然起了高烧,整个人都被烧的痉挛起来。赫连容双目紧闭,冷汗如瀑,神色痛苦地十指死死抠着被褥,身体因疼痛而蜷缩在一起。
瞧着这样的赫连容,萧凛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何当初没跟着他学习医术。
换下敷在赫连容额上的帕子,萧凛拧干了条新的换上去。
病中的赫连容眉头紧蹙,嘴中呓语轻唤:“……阿凛……”
听到那熟悉又陌生的亲昵呼唤,萧凛顿时红了眼,他将帕子扔进水盆,咬牙切齿瞪着赫连容。
“阿凛……”毫无所觉的赫连容继续呢喃痴语。“……阿凛……别怕……”
像是一下子被钝器狠狠捅进了心窝里,痛意霎时蔓延至四肢八骸。无可抑制地萧凛想起了两人未决裂之时。
那时的赫连容虽然清冷孤傲,但对他却是很温柔。不管他闯了什么祸或是遇到什么麻烦,他总是会挡在他身前,对他道‘阿凛,别怕。’
赫连容给他的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盲目而热烈的好。比溺爱更丰盛,比偏爱更隆重。
就因为这种好太过丰盛隆重,所以当它骤然抽离之时,才让人无所适从。以至于,哪怕两人真的走到了眼前这般境地,萧凛的内心仍是难以放下对这种好的渴望。
看着赫连容,萧凛内心忽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恨意。
恨赫连容当年冷酷无情以至于两人决裂成了宿敌;恨赫连容为虎作伥害了护国公府满门令他不得不杀他,以他血祭亡魂;更恨他,都到了眼下这般境地偏还要惦记那点往日旧情,乱他思绪。
“谁许你这么唤我!不准这么唤我,你不配!”他厉色横眉,神色狰狞的暴喝怒斥。
“对不起……”
“……阿凛……对不起……”
似是感受到了萧凛的愤怒和恨意,赫连容神情变得难过起来,他声音哽咽小声道歉,长如鸦羽的浓密眼睫处沁出两行清泪。
瞧着那颗颗剔透的泪珠,暴怒中的萧凛像是被施了定身咒骤然愣住。
赫连容性子清冷又倔,纵然是少时受到种种不公之时也从不曾委屈哭过。在萧凛的印象里,他从来都是强大而冷酷的,像是一尊无心无泪玉雕的佛。
而今日,这尊玉佛因他的话落了泪。
看着默然流泪的苍白俊脸,萧凛心神巨震的同时,心也好似受到了蛊惑一般,不合时宜的生出一缕旖旎绮思。
——若是赫连容这张漂亮的脸上布满红晕霞光,那该是怎样一副瑰丽动人的风情。
然,念头刚起,遂即被反应过来自己所思而惊慌不已的萧凛掐灭。
他刚才在胡思乱想什么?!
都怪赫连容,他一定是被他给气疯了。萧凛恨恨磨了磨后槽牙想。
伸手捏住赫连容下巴,他不无讽刺的道:“呦,如今你竟还学会了女子的伎俩,可惜了,本公子我不吃这套!”
“……阿凛……阿凛我疼……”赫连容低泣呢喃。
清醒状态下的赫连容决计不会喊疼的,只有眼下神志昏聩才会露出一星半点的脆弱。
萧凛神色一顿,松开了手,捞起盆里的帕子拧干,给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没好气的数落:“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疼死你也活该的,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逞能!”
赫连容神情委屈又不敢反驳地瘪了瘪嘴,顿了顿,像个小孩似的小心翼翼试探勾住萧凛的衣袖,攥紧掌心中。
萧凛低眸瞧着,目光落在他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手上,心里忽地一动。
病中的赫连容倒是有几分识趣。
一夜无话,翌日卯正时分,赫连容清醒过来。他低头瞧了眼自己正抓着萧凛衣袖的手,蓦地松开,而后手脚并用的坐起身,后背挺直,姿势端庄退坐萧凛两步远。
瞧着飞速躲到床尾的赫连容,萧凛气笑了。
“这会儿再装什么端庄不觉得晚了吗太子殿下?昨晚你哭哭啼啼拉着我不让我走的事,我可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闻言,赫连容如玉的耳尖上窜出一抹绯色。他轻咳了一声,“昨日谢你照顾我。”
盯着那抹绯色,萧凛双眸眯了眯。顿了顿,哼道:“我说过了,不用谢我,我不过担心你死了会坏了我的计划罢了。”
话音落地,便瞥见赫连容的神色僵顿了一瞬,那抹绯色也散了去。
“我知道。不过还是要多谢你。”赫连容抿紧唇,撑起身体从床榻上缓慢挪下来,走进了另一旁的屏风后。
看了看赫连容的背影,萧凛心里生出一丝烦躁,他伸手抹了一把因一夜未眠而有些困倦的脸,站起身来。
片刻,赫连容从屏风后转出。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张字幅递给萧凛,淡声道:“两日内我要见到此人的项上人头。”
接过字幅,萧凛瞧着眼前那张脸复又变成惯常的那副清冷淡漠,眯了眯眼眸,心想。
果然还是病中的赫连容顺眼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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