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香氛氲，**收歇之时，殿外天色已蒙蒙亮。
酣畅淋漓饱餐了一顿的萧凛，仰头喘着粗气平复激荡的心绪。半晌，他侧首望向身旁蜷缩着身子、半途昏睡过去的赫连容，顿了顿，支起上半身来将人小心翼翼移入怀中。
甫一入怀，赫连容立时像畏冷的猫儿似的，抬起双手圈住萧凛的腰身，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脸颊蹭着萧凛的胸膛，模样甚至依赖。
凝着赫连容的睡颜，萧凛只觉心软地一塌糊涂。抬手拨开汗湿的发丝，低头在额间落下万分珍惜的一吻，而后用力揽紧怀里人，闭上了双目。
然而，几乎是下一瞬，叫起的内官便敲响了殿门。
萧凛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起身阻止内官，怀里的赫连容便已睁开眼来。
发现自己正躺靠在萧凛怀中，赫连容忙向后退，随便抓了一件外衫披在身上，抖着虚软的手脚仓皇起身。
看他一副恨不得逃离的模样，萧凛心里有些不爽。他起身跨出一步抓住赫连容纤细的腕子，压低了声道：“反正狗皇帝朝议也只是让你旁听，去不去的没什么要紧的。我去给你告个假，今日就不去了罢。”
赫连容踉跄拂开萧凛的手，冷声道：“不必。”
“要逞强也不看看眼下自己是什么个德性！”萧凛火气上来反扣住他的手，猛地将人扯了回来。“不想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就给我老实躺着休息！”
赫连容被扯得踉跄了一下，直直撞进萧凛赤、裸/精壮的胸膛上。
上面似乎还沾染着昨夜的暧、昧情味，再往上一点的肩头上明晃晃印了一个泛着血丝的齿痕。
赫连容被烫到似地别开了眼，玉白的耳尖窜出一抹绯色。他挣了挣道：“今日朝中会有一些事发生，我必须得去……还有，把衣服穿上，如此模样成何体统！”
“都‘坦诚’相见不知多少回了，我这身子你有哪处没瞧过？”萧凛不以为意哼了一声，但到底还是松开了赫连容，依言背过身去，弯腰捡地上自己的衣物。
赫连容目光扫了一眼萧凛背上那一条条斑驳纵横、被昨夜难耐之下的自己挠出的抓痕，臊地耳尖红的快滴出血来。不敢再看下去，他低头快步逃也似地转进了一旁的屏风后。
穿衣动作一滞，萧凛眼角余光目送赫连容头也不回的离开，脸上漫上一抹黯然。
到底是不喜欢，所以即便是昨夜如何火热缠、绵，清醒之后仍是决然弃他而去。
不过无妨，萧凛冷冷挑唇。赫连容很快就会为自己的眼瞎付出代价！
不知萧凛算计的赫连容立在朝堂之上，平静听着御史中丞唐崇礼愤慨激昂细陈赫连德百条罪状，直指其徇私舞弊祸乱朝纲，不但勾结夷戎通敌叛国，险些致山海关要地丧于敌手，更残忍毒杀前禁卫统领张松林。唐崇礼言辞咄咄，话里话外暗指赫连德成意图谋反，对皇帝不利。
赫连德成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唐崇礼话音未落，他便气急败坏地怒斥唐崇礼污蔑。
他一开口，平时依附他的朝臣立时将矛头对准了唐崇礼，群起攻之。
而御史台众人一看不干了，立刻也对赫连德成等人炮轰起来。
两方你来我往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宝座上的皇帝瞧着底下越吵越凶、忍不住动起手来的朝臣们，气得面色铁青。
赫连容唇角不动声色微微勾起。
“都给朕闭嘴！”皇帝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咆哮怒喝吼道。
打成一片的朝臣们被迫罢手，朝对方一边狂甩眼刀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回到自己位置上。
皇帝登时气得气血翻涌，咳声震天，一副快背过气去的模样。
御前内侍见状慌忙上前帮他顺气。
赫连容眼角余光扫向唐崇礼，唐崇礼不着痕迹点了下头，而后上前一步奏禀道：“老臣并非妄加指摘誉王殿下，所奏之事皆有凭证。”说着，他微侧了侧身，朝早已等候在殿外的下属示意颔首，那名下属立刻抱着一个长形木匣走了进来。
唐崇礼接过木匣，打开来转而呈上给皇帝。
“皇伯父，您可千万别信！这些定然都是唐崇礼这老家伙为陷害我伪造的……”赫连德成慌里慌张为自己喊冤。
皇帝看了看匣中物证，抬起浑浊的双目，略过赫连德成，看向一直静默不语、状似袖手旁观的赫连容，神情阴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针对赫连德成的围讦，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赫连容不躲不闪迎着皇帝的目光回望，脸上丝毫半点畏惧或是得色，坦然地令一向老奸巨猾的皇帝都觉得自己疑心错了人。
皇帝盯着赫连容看了半晌，没瞧出破绽便转向赫连德成，脸上浮现一抹狠厉。
他一直纵着赫连德成胡作非为，不过是因皇嗣凋零，他无其他子嗣可用以钳制太子。但眼下，这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就罢了，竟然干出了通敌叛国的蠢事来，还让御史台抓住了把柄。
还有，张松林。一个担负着天子身家性命的禁军统领，他都敢说杀就杀，足可见他并未将天子威严放在眼中。如此张狂，难保来日他不会对自己不利。
皇帝盯着赫连德成，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扶植赫连德成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赫连德成被皇帝阴狠地目光看得有些胆寒。相处日久，他对自己这个心狠手辣阴晴难测的伯父还是有些了解的，他这般看自己，多半是起了杀心。
‘噗通’一声，赫连德成双膝一软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皇伯父明鉴，我与夷，夷戎没有丝毫关系，我我从未，从未与他们通过书信……还有张统领，我与张统领一向交好，我，我怎么可能杀他……是，我是瞧上了他的小妾不，不，是那贱人勾引的我！是她先勾引的我！对，我是受她蛊惑的，我，我我也是无辜受害的！”
他话音未落，朝堂上立刻响起了一片鄙夷之声，就连他这一方的朝臣，都忍不住面露嘲讽——只要是长了眼的人都看得出来，那日灵堂之上分明是赫连德成仗势欺人欺辱了人家弱女子，眼下倒好意思倒打一耙将脏水泼到人家身上。呸，真是厚颜无耻至极！
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这个蠢货！
龙颜震怒，满朝文武鸦雀无声。赫连容微微侧身，目光瞥向站在文官队列的付庭臣，示意他可以出列了。
付庭臣顿了顿，出列奏禀道：“启禀圣上，誉王殿下确为无辜。”
他话音落地，满堂哗然。
望着突然反水的付庭臣，赫连容眸子危险眯起。
付庭臣不敢看赫连容的脸，他暗暗咬了咬牙，继续道：“经过大理寺缜密查验，张统领确为中毒而死，但凶手不是誉王殿下而是其小妾刘氏所为。经过臣的审理，那刘氏业已交代了自己所犯之罪行。画押供书在此。”
内侍快步下来，接过供书转呈于皇帝。
“好一个大理寺！”唐崇礼咬牙切齿怒斥道：“对一介弱质女流施加酷刑屈打成招，还敢在此大放厥词！付庭臣！身为大理寺卿持法不正为虎作伥滥用私刑，你可当得起这司法之长！！”
“当不当得起不必唐大人操心，圣上自有明断。”付庭臣冷笑，“倒是唐大人你，圣上命你监察百官对大人你深信不疑，而你却故意隐瞒圣上你与张松林同胞兄弟之事实，不知是何居心？”
皇帝最恨欺瞒，闻言，果然放下手里的供书，抬眼阴沉沉地看向唐崇礼。
“付大人此话是否有些偏颇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赫连容淡淡开了口，“张统领与唐大人是何关系乃是唐大人自家私事，自家私事秘辛不欲表于人前，也是可以理解的。付大人何必非要牵强附会到忠心之上？”
付庭臣抿唇绷紧声音回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父子兄弟同朝为官，难免会因情而徇私，互相袒护遮掩欺瞒君上，更有甚者勾结作乱为祸天下，如此是为‘心存私意而罔忠君之心’。”
他话音落地，唐崇礼立时脸色大变，怒道：“付庭臣，你少含血喷人！老夫身居御史之职数年，从未徇私偏袒过谁，对圣上更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从未？”付庭臣冷哼，将不敢对赫连容宣泄的怒火全部对准了唐崇礼，言辞更加不客气讥讽道：“那唐大人今日殿上对誉王殿下如此咄咄相逼，甚至不惜伪造证据也要栽赃陷害誉王殿下是何为？不就是因誉王殿下在张统领死前与他饮了一场酒，你就一口咬定了他与张统领的死有关，誓要扳倒誉王殿下为你的同胞兄弟复仇么？！”
“你！……”唐崇礼气结，一手捂胸一手指付庭臣。
“皇伯父明鉴！”赫连德成一见事有转圜，立刻装作备受委屈的模样，哭天抢地嚎叫起来：“纵然再借侄儿十个胆子侄儿也不敢动您身边的人啊，那日我与张统领只是饮酒，我真的没杀他啊。还有那什么卖国通敌勾结夷戎，都是子虚乌有都是这老匹夫诬陷我伪造的呀……”
皇帝神情阴沉地看了看赫连德成与付庭臣，又看了看唐崇礼。
自从被允许参与朝议以来，赫连容一向谨守本分，只听不插手朝堂任何之事，今日却为唐崇礼开了口，可见两人关系匪浅。
如此，唐崇礼他便留不得了。
看到高坐在宝座之上皇帝投来怀疑冷厉的目光，唐崇礼知道自己可怜弟弟的仇今日是报不成了。
不知绝望与心寒哪个先侵袭而来，唐崇礼强行止住了急喘，抬手理了理衣冠，苍老的脸上满是悲凉。他拱手道：“承蒙圣上不弃，委臣以重任授臣监察百官御史中丞之职，至今已有十余年。臣自执掌御史台以来，常夙夜忧叹，深恐辜负了圣上的信任。不想，今日却因家中**毁了……”
顿了顿，唐崇礼深吸一口气撩起前袍跪下，双目直直盯着皇帝，朗声铿锵道：“臣唐崇礼以己身之清誉及历代先祖英魂起誓：臣对圣上忠心耿耿，从未起过丝毫徇私欺瞒之心。如有作伪，臣愿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臣历代先祖魂魄永世难安！”
话音落地，在场众人皆是一片咂舌。
这唐崇礼竟这么豁得出去，起了这么毒的誓词，看来，是铁了心要与誉王撕破脸了。
然而，未等众人感叹完，唐崇礼豁然起身，对皱眉不语的赫连容深施一礼道：“回顾往昔老臣对太子殿下多有冒犯，殿下却不计前嫌为老臣进言，老臣感激不尽。”
赫连容遥遥抬手虚扶，道：“区区小事，唐大人不必挂怀。”
“殿下宽宏，可叹老臣从前一叶障目，未能有机会与殿下开怀畅谈。”唐崇礼摇头失笑道。顿了顿，他又转身朝身后的御史台众人施了一礼，“多谢诸卿多年鼎力相助。”
“大人……”御史台众人纷纷忧心悲戚开口。
唐崇礼抬手制止了他们要说的话，转而面向皇帝，沉声道：“臣御史中丞唐崇礼弹劾誉王赫连德成、大理寺卿付庭臣。赫连德成身为我大凉皇亲国戚，外，为一己之私叛国通敌，勾结夷戎敌国，意图陷我大凉北境数十万生灵于战火；内，贪赃枉法祸乱朝纲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为以己之欲毒杀前统领张松林。另有大理寺卿付庭臣为虎作伥，恃强凌弱，滥用刑罚。今二人所犯之罪皆属实，臣甘以性命佐之！”
语罢，他骤然转身，猛地朝大殿一侧石柱撞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殿内禁卫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众人回过来神之时，唐崇礼已满头鲜血，缓缓倒地。
御史台众人哭嚎抢奔至前。唐崇礼气息微弱眼皮翕合，透过血红眼帘，他看向高高在上的帝王，眸底闪过一丝阴诡狠厉。
嘴唇抖动良久，他道：“老臣拜别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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