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的初夏总是裹着一层潮湿的水汽。
凌念蹲在药圃里,指尖捏着株刚成熟的凝露草,指腹被叶片边缘的细齿划开道细口。她“嘶”了声,下意识想吮掉渗出的血珠,余光却瞥见竹篱笆外立着道白影,动作猛地顿住。
淡金色的血珠像碎在指尖的星子,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光。这是蝶妖的血,是她藏了整整三年的秘密。
“怎么这么不小心?”
温润的声音裹着草木清香飘过来,叶锦秋已经走到了篱笆边。他今天穿了件月白道袍,领口绣着青云宗的云纹,袖口随意挽着,露出的小臂线条干净利落。阳光穿过青梧树叶的缝隙,在他发梢落了点碎金,连带着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都像是盛着揉碎的光。
凌念慌忙用灵力压下指尖的金光,把凝露草往竹篮里塞时,动作急得差点打翻篮子。“没、没什么,被草划了下。”她低着头,耳尖不受控制地发烫,连声音都透着股心虚的颤。
叶锦秋弯腰穿过篱笆,蹲在她身边。他身上的冷香混着药草的气息漫过来,让她后背的蝶翼虚影又开始发烫——那是她藏得最深的地方,淡紫色的蝶翼收在皮肉下,只有极度慌乱或靠近他时,才会隐隐透出轮廓。
“手给我。”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凌念咬着唇,慢吞吞地伸出手。指尖刚被握住,就觉一阵清凉的灵力裹了上来,划开的伤口瞬间愈合,连疤痕都没留下。叶锦秋的指腹带着常年练剑的薄茧,蹭过她的掌心时,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麻得她差点缩回手。
“凝露草的叶缘有倒刺,采的时候要捏住根部。”他低着头,认真地帮她把指尖的草汁擦干净,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还是这么冒失。”
“知道了,锦哥哥。”凌念小声应着,目光落在他交叠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握着剑时是挥洒自如的仙门骄子,此刻替她处理伤口,又温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三年前她刚化形,在乱葬岗被修士追杀,是他路过,一剑挑飞了对方的法器,蹲下来对她说“别怕,跟我走”。那时他还是青云宗的内门弟子,如今已是宗主亲传的关门弟子,是整个修仙界都赞不绝口的天才,而她,不过是他捡回来的“远房表妹”,一个没有灵根、只能在后山药圃打杂的普通人。
只有凌念自己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
她是只蝶妖,是修仙界喊打喊杀的异类。
“在想什么?”叶锦秋弹了下她的额头,语气带了点笑意,“脸都皱成包子了。”
“没、没想什么!”凌念猛地回神,脸颊更烫了,“就是在想,今天的凝露草好像比昨天多了些。”
叶锦秋低笑出声,笑声像落在玉盘上的珠子,清脆好听。“傻丫头。”他站起身,顺手帮她把竹篮拎起来,“这些够炼一炉清灵丹了,剩下的别采了,跟我回去。”
“哦。”凌念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宽的肩膀,心中忐忑不安。
她总觉得,叶锦秋好像知道些什么。
他从不问她为什么能在深夜看清药圃的路,也从不说她偶尔失控时溢出来的妖气,甚至有次她化出半只蝶翼,他撞见了,只淡淡说了句“衣裳沾了草屑”,就帮她用灵力遮住了。
可他越是这样,凌念就越怕。
怕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捡回来的不是什么可怜的表妹,而是一只会玷污他仙途的妖。
穿过青梧林时,叶锦秋突然停下脚步。“下个月宗门大比,你要去看吗?”
“大比?”凌念愣了下,随即摇摇头,“我就不去了吧,人太多了,我怕给你添麻烦。”
她身份特殊,最不喜去人多的地方,万一被哪个眼尖的长老看出端倪,不仅她要遭殃,连带着叶锦秋也要被牵连。
叶锦秋却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眼神看得她心头一跳。“我希望你去。”他说,“我会赢的,到时候给你换支更好的发簪。”
凌念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现在头上的木簪,还是去年叶锦秋用青梧枝给她削的,简单的样式,却被她宝贝得不行,天天戴在头上。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不用了”,却在看到他期待的眼神时,把话咽了回去,“好,我去。”
叶锦秋笑起来,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看得她心头发软。“那说定了。”他伸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到时候站在观礼台最前面,我看得见你。”
“嗯。”凌念用力点头,鼻尖突然有点酸。
她知道,叶锦秋对她好,或许只是出于三年前的恻隐之心,或许只是把她当需要照顾的妹妹。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在每个他对她笑的瞬间,在每个他替她遮风挡雨的时刻,那点小心翼翼的感激,早就悄悄变成了不敢说出口的喜欢。
回到住处时,天已经擦黑了。
凌念的屋子在药圃旁边,是间小小的竹屋,还是叶锦秋亲手帮她搭的。她把凝露草交给来取药的丹房弟子,刚关上门,就踉跄着扶住了桌沿。
后背的蝶翼虚影烫得厉害,像是要破体而出。她咬着唇,跌坐在铜镜前,灵力运转间,淡紫色的蝶翼缓缓展开,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翅尾还沾着几缕青梧树的绒毛——大概是刚才在林子里蹭到的。
她对着镜子,轻轻抚摸着蝶翼上的纹路。这是她作为妖的证明,也是她最害怕被叶锦秋看到的东西。
“妖又怎么样呢……”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眼眶有点红,“妖也会喜欢一个人啊。”
可喜欢归喜欢,她不能拖累他。
叶锦秋是要成为仙门翘楚的人,他的未来应该是光明坦荡的,身边站着的该是门当户对的仙子,而不是她这样一只见不得光的蝶妖。
凌念深吸一口气,收了蝶翼,转身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浅粉色衣裙,领口绣着小小的蝴蝶图案——这是她偷偷给自己做的,想着万一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叶锦秋身边,就穿给他看。
可现在看来,大概是没机会了。
她把木盒塞回床底,吹熄了烛火。窗外的月光透过竹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就再陪他一阵子吧。”凌念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小声对自己说,“等他成了青云宗的首座,等他有了合适的道侣,我就悄悄离开,回我的蝴蝶谷去。”
这样想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
她好像……舍不得。
舍不得他温温柔柔地叫她“念念”,舍不得他替她挡掉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舍不得青梧树下他含笑的眼睛。
迷迷糊糊睡着前,凌念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乱葬岗。血腥味弥漫的空气里,叶锦秋的白衣像道光,他对她说“别怕,跟我走”,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是逃不掉了。
第二天一早,凌念刚把晒干的药草收进库房,就见丹房的师兄慌慌张张跑过来。“凌念师妹,不好了!叶师兄在练剑时走火入魔了!”
凌念手里的药篮“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说什么?!”她抓住师兄的胳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都在发抖,“锦哥哥怎么会走火入魔?!”
“不清楚啊!”师兄急得满头大汗,“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灵力紊乱,现在宗主和几位长老都在闭关室呢,让你赶紧过去一趟!”
凌念什么也顾不上了,转身就往主峰的闭关室跑。晨露打湿了她的裙摆,山路崎岖,她好几次差点摔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锦哥哥不能有事。
她跑得太急,背后的蝶翼虚影不受控制地闪现,淡紫色的粉末随着她的动作簌簌飘落,在身后留下一串细碎的光。
她不知道,自己这副慌乱的模样,全被站在不远处的叶锦秋看在眼里。
闭关室的门虚掩着,叶锦秋就站在门后,看着她跌跌撞撞跑远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根本没有走火入魔,只是想看看,在她心里,自己到底有多重要。
可看到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又后悔了。
他抬手,指尖捏着片刚才从她发间落下的青梧叶,轻声道:“傻念念……”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是妖呢。
三年前在乱葬岗,他就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独特的蝶香。这些年她小心翼翼的掩饰,他都看在眼里,只是舍不得拆穿——他喜欢看她对着他傻笑的样子,喜欢她依赖地跟在他身后,喜欢她藏不住的那点小心思。
至于仙门规矩,至于正道前途……
叶锦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淡金色的,像融化的阳光。
比起这些,他更怕失去她。
只是他没想到,凌念对他的在意,会到这种地步。
叶锦秋握紧了手里的青梧叶,转身往闭关室里走。他得想个办法,既能护着她,又不让她再这样担惊受怕。
或许,宗门大比之后,是个好时机。
他可以告诉她,他不在乎她是不是妖。
他可以告诉她,从三年前在乱葬岗看到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开始,他就动了心。
而此刻正拼命往主峰跑的凌念,完全不知道叶锦秋的心思。她满脑子都是他可能出事的画面,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锦哥哥没事,让她做什么都愿意,哪怕是魂飞魄散。
阳光下,她身后的蝶翼虚影越来越清晰,淡紫色的粉末在空中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像一个无人知晓的,关于喜欢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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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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