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的演武场是块千年玄铁浇筑的平地，此刻被密密麻麻的修士站满了。高台之上，各峰长老身着锦袍，目光如炬地扫过场中，而最前排的观礼席，早已被各脉的核心弟子占满。
凌念缩在观礼台最边缘的柱子后，指尖把叶锦秋送的木簪攥得发烫。
她终究还是来了。
不是为了看什么宗门大比，只是因为叶锦秋昨天特意送来套新做的浅碧色衣裙，袖口绣着流云纹，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他当时笑着说：“穿这个，我在台上能一眼看到你。”
此刻场上正在比的是外门弟子，剑气碰撞声震得人耳膜发颤。凌念却没心思看，目光黏在休息区那道月白身影上——叶锦秋正坐在那里调试长剑，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分明，偶尔和身边的师弟说笑两句，引得周围几个女弟子红了脸。
“瞧那花痴样，真以为叶师兄会看她一眼？”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凌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丹房的那几个女弟子。她们总说她是仗着叶锦秋捡回来的身份，赖在青云宗蹭吃蹭喝，每次见了她，眼神都带着刺。
“听说她连灵根都没有，叶师兄怎么会对这种废物上心？”
“说不定是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手段……”
刻薄的话像针一样扎进心里，凌念攥紧了裙摆。她知道自己配不上叶锦秋，可被人这样揣测，还是忍不住泛起委屈。正想悄悄退开，场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下一场，内门弟子叶锦秋，对阵执法堂弟子赵峰！”
随着司仪的高喊，叶锦秋提着剑走上场。他今天换了身银纹道袍，墨发用玉冠束起，步履从容，往那一站，便引得台下一片吸气声。
赵峰是执法堂长老的亲传弟子，性子暴戾，剑法狠辣。他看叶锦秋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据说去年宗门大选，他就是被叶锦秋一剑挑落，屈居第二。
“叶师兄，”赵峰的剑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今日我定要讨回去年的债！”
叶锦秋淡淡颔首，剑尖斜指地面：“请。”
话音未落，赵峰的剑已如毒蛇般刺来，带着破空的锐响。叶锦秋身形微动，避开剑锋的同时，长剑顺势划出道银弧，逼得赵峰连连后退。两人你来我往，剑气在玄铁地上炸出点点火花，看得台下众人屏息凝神。
凌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懂什么高深剑法，只觉得赵峰的招式处处透着阴狠，好几次剑招都往叶锦秋的要害去。
“赵峰这是下死手啊！”
“他急了，叶师兄的‘流云九式’已臻化境，他根本赢不了！”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果然，不过百招，赵峰已落入下风，额头渗出冷汗。他猛地一声厉喝，灵力骤然暴涨，剑身上竟泛起诡异的黑气——那是修炼了禁术的征兆！
“他疯了？！”高台上的长老怒喝，“快住手！”
可赵峰像是没听见，双眼赤红地扑向叶锦秋，剑招刁钻地绕开正面，竟往他后心刺去！
“小心！”凌念失声尖叫，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
叶锦秋显然也没想到他会不顾规矩动用禁术，仓促间回身格挡，却还是慢了半分。眼看剑尖就要刺穿他的道袍，凌念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动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到场中的，只觉得后背的蝶翼快要破体而出，一股温热的力量顺着血脉涌向指尖。在赵峰的剑离叶锦秋只有寸许时，她猛地抬手，淡金色的妖力化作屏障，硬生生挡下了那淬满黑气的一剑。
“铛——”
金属碰撞声震耳欲聋。赵峰被震得连连后退，虎口开裂，而凌念则被巨大的冲击力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更让她恐慌的是，在刚才那一瞬间，她没控制住形态——半透明的淡紫色蝶翼在背后展开，翅尾的金粉簌簌飘落，在玄铁地上撒下一片星辉般的光。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震惊、厌恶、鄙夷……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妖……妖物！”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瞬间点燃了全场的骚动。
“怪不得她没有灵根，原来是只妖怪！”
“叶师兄竟然一直把妖物藏在身边！”
高台上的执法堂长老脸色铁青，猛地拍案而起：“拿下这妖孽！”
凌念浑身发抖，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可双腿软得像面条。她抬起头，看向叶锦秋，眼里蓄满了泪水。
他会怎么看她？
会像其他人一样，拔剑指着她，骂她是妖物吗？
会后悔三年前捡回她这个祸害吗？
叶锦秋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凌念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厌恶和恐惧，只有一片她读不懂的深沉。
“叶师兄，快杀了这妖物啊！”赵峰捂着流血的虎口，嘶吼道，“你被她迷惑了！”
周围的附和声越来越大。凌念闭上眼，等待着那穿心而过的一剑。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她听到一阵衣袂破空的声音，接着是剑刃出鞘的清响。再睁眼时，叶锦秋已经挡在了她身前，长剑横握，剑尖直指赵峰。
“谁再敢动她一下试试？”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让喧闹的演武场瞬间安静下来。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锦哥哥……”凌念喃喃道，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叶锦秋没有回头，却轻轻说了句：“别怕。”
就这两个字，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叶锦秋！”执法堂长老怒不可遏，“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包庇妖物，乃是仙门大忌！”
“她是我带回青云宗的，”叶锦秋的声音依旧平静，“要罚，便罚我。”
“你！”长老气得胡须发抖，“你被这妖物魅惑了心智！她接近你定是有所图谋，说不定就是魔族派来的奸细！”
“她不是。”叶锦秋的语气无比坚定，“我信她。”
凌念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突然很想抱抱他，可又不敢。
她是妖，他是仙。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整个修仙界的规矩，是世人眼中不可逾越的鸿沟。
“叶师兄，你何必为了一只妖物，毁了自己的前途？”赵峰缓过劲来，语气带着挑拨，“想想你的修为，想想青云宗的未来！”
叶锦秋没理他，只是缓缓转过身，蹲在凌念面前。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疼吗？”他问，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凌念摇摇头，又点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后背的蝶翼已经收了回去，可刚才那一幕，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再也瞒不住了。
“跟我走。”叶锦秋握住她的手，想把她拉起来。
就在这时，执法堂的弟子已经围了上来，剑拔弩张。“叶师兄，得罪了！”为首的弟子沉声道，“这妖物必须交由宗门处置！”
叶锦秋把凌念护在身后，长剑一扬，灵力激荡开来：“我看谁敢！”
剑拔弩张之际，宗主突然开口：“锦秋，你先带她回住处，此事容后再议。”他的目光在凌念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几分复杂，“在我查清楚之前，谁也不准动她。”
叶锦秋愣了下，随即颔首：“谢宗主。”
他不再理会周围的目光，半扶半抱着把凌念带离了演武场。
一路穿过回廊，没人再说话。叶锦秋的手心很暖，握着她的力道恰到好处，可凌念的心却越来越沉。
她能感觉到，那些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
回到竹屋，叶锦秋才松开她的手，转身去给她找伤药。凌念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锦哥哥，你……你不怕我吗？”
叶锦秋的动作顿了顿，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为什么要怕你？”
“因为我是妖啊……”凌念的声音越来越低，“修仙界的人，不是都很讨厌妖吗？”
“我不讨厌。”叶锦秋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什么妖物，你只是念念。”
他的眼神太过真诚，让凌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可这份真诚，却让她更加恐慌。
“可我是！”她猛地站起来，后退了几步，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是蝶妖！是你们修仙界最唾弃的妖！锦哥哥，你不该护着我的，你的前途……”
“我的前途，我自己说了算。”叶锦秋打断她，语气坚定，“念念，在我这里，你不用藏着掖着。”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凌念早已乱成一团的心湖。她看着他，突然很想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他是青云宗的未来，是要成为一代宗师的人。而她，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
他们之间，注定是不可能的。
“锦哥哥，”凌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你还是把我交出去吧。这样对你，对青云宗，都好。”
叶锦秋的眉头皱了起来：“我说了，不准。”
“可……”
“没有可是。”他站起身，走到门口，“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没等凌念再说什么，他已经转身离开了。
凌念看着紧闭的门，缓缓蹲下身，抱住了膝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知道叶锦秋是为了她好，可这份好，太重了，重到她承受不起。
如果她的存在，会毁掉他的一切，那她宁愿从未认识过他。
窗外的月光又亮了起来，透过竹缝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地破碎的霜。凌念抬手，轻轻抚摸着心口的位置，那里有一颗淡金色的妖丹，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
或许，是时候离开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力压了下去。她还没告诉他，她其实很喜欢他送的木簪，很喜欢他做的青梧枝剑穗，很喜欢……他。
至少，让她再陪他几天吧。
哪怕只是偷偷看着他。
凌念不知道的是，她在屋里暗自伤神时，叶锦秋正站在竹屋外，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那是枚蝶形玉佩，玉质温润，是他三年前从乱葬岗带她回来时，在她身上发现的。
这三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只是他舍不得深究。他喜欢看她对着药草傻笑的样子，喜欢听她软软地喊他“锦哥哥”，喜欢她藏不住的那点依赖。
至于仙与妖的界限……
叶锦秋握紧了玉佩，指尖微微用力。
他想试试，能不能为她，破一次例。
只是他没想到，这场他以为可以慢慢解决的风波，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猛。
第二天一早，凌念还没起床，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她心头一跳，刚穿好衣服，门就被猛地撞开了。
执法堂的弟子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昨天被叶锦秋打伤的赵峰。他脸上带着冷笑，手里拿着一张黄色的符纸：“妖女凌念，奉长老令，现将你捉拿归案！”
凌念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抵住了墙壁。她看着那些冰冷的剑锋，突然想起了叶锦秋。
他在哪？
他会不会来救她？
就在这时，赵峰突然抬手，将那张符纸往她身上贴来。那是张除妖符，金光闪烁，带着刺骨的寒意。
凌念闭上了眼。
或许，这样也好。
至少，不会再拖累他了。
可预想中的疼痛再次落空。
她听到一声闷响，接着是赵峰的痛呼。睁开眼时，只见叶锦秋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里，一脚将赵峰踹倒在地，手里的长剑抵着他的咽喉。
“谁让你动她的？”叶锦秋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里的杀意让周围的弟子都不敢上前。
“叶师兄，你疯了！”赵峰又惊又怒，“你为了一只妖，要与整个执法堂为敌吗？”
叶锦秋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更冷了。
凌念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她以为把自己交出去，就能护他周全，却没想到，他为了护她，竟要做到这种地步。
修仙界诛杀她的号角，似乎从这一刻起，就已经吹响了。而她和他之间，也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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