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李嫂短促的惊叫,像冰水泼入滚油,瞬间炸裂了书房内刚刚凝聚的、沉浸在发现与创作中的微妙氛围。
我和程未晞几乎是同时弹起身,脸上还残留着惊愕与未褪的激动,便被恐慌彻底覆盖。我们对视一眼,甚至来不及收拾桌上散落的照片和画作,便一前一后,疾步冲出了书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而上。这栋死寂的别墅里,任何异常的声响都显得格外骇人。
声音来自一楼厨房的方向。
我们沿着昏暗的楼梯快步而下,木质楼梯发出吱呀的呻吟,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更添几分紧张。
厨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我一把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我们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李嫂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身边散落着一地狼藉的陶瓷碎片和一个翻倒的矮脚梯。她一只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右脚踝,脸色痛得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发出痛苦的吸气声。她的旁边,是一个原本放在高柜顶部的、看起来颇有些重量的老旧陶罐,此刻已然摔得粉碎,里面一些像是干枯草药的东西撒了一地。
看来是她踩梯子取东西时,梯子不稳,摔了下来,连带打碎了陶罐。
看到我们冲进来,李嫂浑浊痛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和窘迫,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痛得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
“别动!”程未晞最先反应过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却异常清晰。她快步上前,蹲下身,目光迅速扫过李嫂紧紧捂着的脚踝。
那一刻,她脸上惯常的苍白和沉寂被一种专注而冷静的神情所取代,仿佛瞬间切换了某种模式。
“让我看看。”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
李嫂似乎被她的气势镇住了,停止了无用的挣扎,只是依旧痛得龇牙咧嘴。
程未晞小心翼翼地挪开李嫂的手。只见她的右脚踝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甚至有些发紫。
“可能是扭伤,或者骨裂。”程未晞蹙着眉,极轻地按压了几下肿胀周围的区域,仔细询问,“这里疼吗?这样动呢?”
她的动作熟练而专业,眼神锐利,完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只会逆来顺受的金丝雀。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样的程未晞,心中充满了惊讶。她怎么会懂这些?
程未晞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但她没有抬头,只是快速而简洁地解释道:“以前……不小心摔过,久病成医。”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但那句“不小心摔过”却让我心头一刺,不由自主地看向她手腕上那道早已淡化、却依旧刺眼的疤痕。
“需要冰敷,固定,最好能尽快去医院拍片确认。”程未晞做出判断,抬头看向我,眼神冷静,“林晚,麻烦你去储物间看看有没有医药箱,再找些冰块和能用来固定的东西,毛巾或者硬纸板都可以。”
“好!我这就去!”我立刻应声,被她清晰的指令所引导,转身就往外跑。
别墅的储物间在一楼角落,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我凭着记忆翻找,心跳依旧很快,但不再是纯粹的恐慌,而是夹杂着一种被程未晞的冷静所感染的、想要做点什么的急切。终于,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架子上,我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红十字医药箱,又从一个似乎是老式冰桶的容器里找到了一些未化的冰块(别墅供电不稳定,似乎有备用发电设备维持基础制冷),顺手扯了几条干净的旧毛巾。
当我抱着这些东西跑回厨房时,程未晞已经扶着李嫂,让她靠坐在了墙边,并且简单清理开了她周围的碎片,防止二次伤害。
程未晞接过医药箱,打开。里面的药品大多已经过期,但绷带、纱布、剪刀之类的基础用品还能用。她熟练地取出纱布,包好冰块,做成一个简易冰袋,敷在李嫂肿胀的脚踝上。
“嘶……”冰凉的触感让李嫂倒抽一口冷气,但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
程未晞的动作很轻,却很稳。她用毛巾和找到的几块硬纸板,小心地将李嫂的脚踝初步固定起来,避免不必要的移动。
我蹲在旁边,给她打着下手,递送需要的东西。看着她低垂着眼睫、专注处理伤情的侧脸,看着她那纤细却稳定的手指,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我心中涌动。她身上似乎藏着太多我未曾了解的东西。坚韧,冷静,还有这意外的医疗常识……这些特质与她平日里展现出的苍白脆弱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暂时只能这样了。”处理好伤处,程未晞轻轻吁了口气,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抬起头,看向李嫂,“能联系到外面吗?或者别墅里有电话能叫医生?”
李嫂忍着痛,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山里信号……一直不好。电话线……前几天暴雨,好像……断了……还没修……”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助,“先生……先生知道的话……”
她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恐惧已经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顾言晟不会容忍无用甚至带来麻烦的人。
厨房里的气氛瞬间又凝重起来。
程未晞的眉头紧紧蹙起。这意味着李嫂无法得到及时的医疗救助,而她的伤显然不轻。
“我先扶您回房间休息。”程未晞沉默了几秒,做出了决定。她尝试着扶起李嫂,但李嫂体重不轻,加上伤脚无法着力,程未晞身形单薄,显得十分吃力。
我立刻上前,架住了李嫂的另一只胳膊:“我来帮忙。”
我们两人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架半抬地,艰难地将李嫂从冰冷的地面扶起,搀扶着她,一步一步地挪向一楼她那个狭小的佣人房。
短短一段路,我们走得异常艰难。李嫂的房间简单到近乎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把椅子。我们将她小心地安置在床上。
李嫂躺下后,疼痛似乎再次袭来,她闭着眼,脸色灰败,嘴里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程未晞站在床边,看着李嫂痛苦的样子,又看了看这几乎与世隔绝的环境,嘴唇抿得紧紧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不再是面对顾言晟时的麻木,也不是作画时的专注激情,而是一种沉沉的、带着无力感的忧虑。
我站在她身边,同样心情沉重。这一刻,我们不再是需要被照顾的“小姐”,而是不得不面对突发困境的、孤立无援的个体。
“你看着她,我再去看看医药箱里有没有止痛药,虽然过期了……”程未晞哑声说着,转身又快步走了出去。
我留在房间里,打来清水,用干净的毛巾浸湿,轻轻擦拭着李嫂额头上的冷汗。看着她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庞,一种兔死狐悲般的凄凉感油然而生。在这个地方,无论是她还是我们,似乎都只是随时可以被替代、被丢弃的物件,一旦失去用处或带来麻烦,结局可想而知。
程未晞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半片找到的、包装模糊的止痛片和一杯水。她扶起李嫂,小心翼翼地帮她服下药片。虽然知道可能用处不大,但至少是个心理安慰。
做完这一切,我们两人站在房间里,看着床上昏昏沉沉的李嫂,相顾无言。
窗外,阳光正好,山林静谧,却无法驱散室内的阴霾和无力感。
“她需要医生。”程未晞低声说,语气沉重。
“可是联系不到外面……”我无奈地回应。
沉默再次降临。
我们退出了李嫂的房间,轻轻带上门,留她休息。
站在空旷却压抑的一楼门厅,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上午发现秘密的激动和创作的冲动早已被这场意外彻底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现实的、冰冷的沉重。
“我去把厨房收拾一下。”我叹了口气,打破沉默。一地碎片和草药,总不能一直放着。
程未晞点了点头:“我帮你。”
我们回到厨房,沉默地开始清理狼藉。小心地捡起大块的陶瓷碎片,清扫细小的碎渣和散落的干枯草药。过程中,我们的手指偶尔会碰到一起,冰凉的温度传递着彼此心中的不安。
在清理那些干枯的草药时,程未晞的动作忽然顿住了。她捻起一点草药碎末,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怎么了?”我注意到她的异常。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将草药碎末扫进簸箕,但脸上的疑惑并未散去,“只是觉得……这味道有点特别。”
她没有再多说,继续手上的清理工作。
收拾完厨房,时间已近中午。我们简单做了点三明治,却都没有什么胃口。
下午,我们轮流去看望了李嫂几次。她似乎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时不时因疼痛而呻吟。脚踝肿得更高了。
忧虑像乌云一样笼罩着我们。
夕阳西下,天色再次暗了下来。别墅里没有了李嫂打点,显得更加冷清和缺乏生气。
我们坐在昏暗的客厅里,都没有开大灯,任由暮色将我们吞噬。
“如果……如果明天她还是没有好转……”程未晞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决绝,“……我们必须想办法出去求救。”
我心头一凛:“出去?怎么出去?走路下山吗?”这盘山路,靠步行不知道要走多久,而且我们根本不熟悉路况。
“或者……找到电话线断掉的地方,试试看能不能接上?”程未晞提出另一个想法,眼神里闪烁着不肯放弃的光芒,“总要试试。不能……不能就这样看着。”
她的坚持和勇气感染了我。是的,不能坐以待毙。
“好。”我重重点头,“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检查电话线和周围。”
夜色渐深,山里的寒气再次渗透进来。
今晚,我们默契地没有再提分房睡的事。恐惧和忧虑让我们更需要彼此的陪伴。
依旧是在我的房间,依旧是大床的两侧。但今夜,我们不再背对着对方。
平躺着,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
“今天……谢谢你。”我轻声说,指的是她处理伤情时的冷静和果断。
身边传来极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她似乎侧过头看了我一眼。
“没什么。”她低声回应,“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
沉默了片刻,她又极轻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几乎融在黑暗里:“就像……你当时在晚宴上一样。”
我的心猛地一跳。她指的是我为了她怼张倩的事。
原来她一直记得。并且,将今晚她的行为,视作了一种对等的回应和……守护。
一种汹涌的、酸涩而温暖的情愫瞬间淹没了我。在孤立无援的绝境中,我们似乎真的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和盟友。
在黑暗中,我悄悄地伸出手,摸索着,找到了她放在身侧的手。
指尖冰凉。
我轻轻地握住了它。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立刻地、用力地回握住了我的手。
十指紧紧相扣。
冰凉与温热交织,恐惧与勇气并存。
我们没有再说话。
只是在这片笼罩一切的黑暗和寂静里,在未知的明天和现实的困境面前,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
像缔结了一个无声的、生死与共的盟约。
窗外,山风呼啸而过,吹动着古老的树林,发出如同叹息般的呜咽。
而紧握的双手,是我们此刻唯一的、也是全部的力量源泉。
(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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