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未晞再次昏睡过去,掌心那诡异的“眼睛”符号带来的惊悸却久久盘踞在我心头,挥之不去。它在黑暗中灼烫着我的皮肤,更像是一个无声的、沉重的疑问,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那只眼睛,代表着什么?
是老中医无处不在的监视?是程未晞潜意识里感到的被窥视感?还是……某种更具体的、她无法宣之于口的警告或提示?
我试图在脑海中回忆老中医这间屋子里所有可能与“眼睛”相关的东西——墙上的痕迹?某种药材的形状?还是他那些器皿上的图案?但黑暗中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各种草药苦涩混杂的气味更加清晰,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令人头晕目眩。
时间在极致的寂静和黑暗中缓慢爬行。我不敢睡,竖着耳朵捕捉着里外任何一丝声响。外间彻底没了动静,老中医似乎真的歇下了。但我知道,他就像一只潜伏在巢穴深处的老蜘蛛,随时可能睁开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
怀中的程未晞呼吸渐渐变得不太平稳,偶尔会发出一两声极其细微痛苦的呻吟,身体也无意识地轻微抽搐,仿佛即使在睡梦中,也在与体内的毒素和痛苦抗争。我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徒劳地希望能分担一丝她的煎熬。
就在我被疲惫、恐惧和担忧折磨得意识恍惚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脚步声的窸窣声。
我的神经瞬间绷紧!屏住呼吸,全身僵硬。
那声音很轻,像是纸张翻动,又像是某种干燥的东西被轻轻拨弄。过了一会儿,一点极其微弱的、昏黄的光晕从门缝底下渗了进来。
老中医没睡?他在外面做什么?
强烈的不安和一丝压抑不住的好奇驱使着我。我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将眼睛凑近了里间门板上的一道裂缝。
这道裂缝很窄,视野有限,但足以让我窥见外间的一部分景象。
只见老中医并没有睡在那张简陋的床铺上,而是正坐在那张宽大的暗红色木桌前。那盏豆灯被他移到了桌角,光芒比之前更加微弱,只勉强照亮他手下一小片区域。
他正伏案疾书,用的是一支极细的毛笔,在一本看起来十分古旧的、线装的厚册子上记录着什么。他的神情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虔诚般的狂热,枯瘦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灰白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骇人的精光。
他写几个字,就会停下来,拿起桌上一小撮刚才从程未晞手腕施针处采集的、颜色暗沉的血液样本(他之前趁我不注意时取的),放在鼻尖仔细地嗅闻,甚至极小心地用舌尖沾了一点品尝(这个动作让我胃里一阵翻涌),然后露出一种沉醉而迷惑的表情,继续低头奋笔疾书。
他在记录!记录程未晞的身体反应和毒素情况!他真的把她当成了一个**的研究样本!
一股冰冷的怒火夹杂着恶心涌上我的心头。
就在这时,他似乎写到了某个关键处,动作停顿下来,眉头紧紧锁起,像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他烦躁地放下笔,用手指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极低,但我屏息凝神,依稀捕捉到了几个断续的词语:
“……不对……平衡打破了……赤焰芽的反噬比预想的……强烈……锁魂散的压制在减弱……这样下去……容器会提前崩溃……”
容器……他又用了这个词!
“……必须……找到新的平衡点……或者……引入第三味‘药’……中和?还是……催化?”他的眼神变得飘忽起来,里面闪烁着危险而疯狂的光芒,“……‘月见墟’的……或许可以试试……但风险……”
月见墟?那是什么?一种新的毒药吗?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恐惧得几乎无法呼吸。他还在计划着给程未晞用更多的药!把她当成一个可以随意调试的“容器”!
老中医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双灰白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我不敢再偷看,小心翼翼地缩回身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狂跳,浑身发冷。
他不仅是个冷漠的观察者,更是一个危险的实验者!程未晞在他手里,随时可能因为下一次“用药”而彻底崩溃!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一刻都不能多待!
可是,怎么逃?程未晞的身体如此虚弱,外面是陌生的、可能还有恶霸巡视的荒村,以及茫茫无际的、危机四伏的山林……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
后半夜,我在极度的焦虑和恐惧中煎熬度过。天快亮时,外间的灯光终于熄灭了,老中医似乎也撑不住去休息了。
晨光再次艰难地透过破旧窗棂的缝隙,吝啬地洒入里间,驱散了些许黑暗,却驱不散那浓郁的药味和压抑的气氛。
程未晞也醒了。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像昨夜那样空洞绝望,虽然依旧疲惫脆弱,却多了一丝清醒的、压抑着的警惕。她看到我通红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极轻地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声张。
老中医很快也进来了,依旧是那副冰冷探究的模样。他检查了程未晞的状况,又给她灌下了一碗新的、气味不同的药汁。这一次,程未晞没有明显的抗拒,只是顺从地喝下,然后闭上眼,仿佛在默默承受和感受着药力在体内的变化。
我紧张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生怕出现什么不好的状况。
幸运的是,这一次,她的脸色似乎反而红润了一丝,呼吸也更有力了些许。老中医查看后,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嘟囔了一句:“‘回阳草’果然有点效用……暂时稳住了……”
他留下一点稀粥和咸菜作为我们的早餐,便又出去摆弄他的药材了,似乎对早上的实验结果还算满意。
趁着这个间隙,我连忙扶程未晞坐起来,喂她喝了几口粥。她吃得很慢,每咽下一口都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但眼神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异常的清醒和冷静。
“昨晚……”我用气声极轻地开口,目光瞟向门口。
程未晞立刻用眼神制止了我,她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然后用口型无声地对我说:“……晚上……再说……”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白天太危险,隔墙有耳。
她喝了小半碗粥,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屋子,最后落在角落里一堆废弃的草药残渣上,那里混杂着各种颜色的干枯根茎和叶片。
她的目光在其中几片形状奇特、边缘带着细微锯齿的暗红色叶子上停留了片刻,瞳孔几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飞快地移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异常。
她在看什么?那叶子有什么特别?
下午,老中医再次进来为程未晞施针。这一次,程未晞表现得异常顺从,甚至在他下针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闭着眼,仿佛睡着了。
但我却看到,在她另一只放在身侧、被宽大袖口遮盖的手,正死死地攥着身下的草席,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的颜色。
她在忍受,在伪装。
施针结束后,老中医似乎心情不错,难得地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站在床边,看着程未晞“沉睡”的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
“你这女娃,倒是个罕见的‘材料’……毒性相冲竟能撑到现在,经脉对药力的反应也异于常人……可惜啊,根基损得太厉害,如同漏底的壶,再好的药灌进去,也存不住多少……除非……”
他顿了顿,灰白色的眼睛里再次闪过那种危险的、狂热的光芒,“……除非能找到‘固本’的奇药,或者……彻底换掉这‘壶’……”
他的话让我不寒而栗。
老中医说完,便摇着头,背着手出去了。
当他离开后,程未晞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了之前的惊恐和绝望,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死寂的平静,和一丝深埋在眼底的、决绝的寒光。
她看向我,极其缓慢地、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两个字的唇语只是我的错觉。
但我知道不是。
她在计划着什么。利用老中医对她的“研究”心态,在寻找一个逃脱的机会?
那个“眼睛”的符号,那暗红色的叶子,还有此刻的“机会”……
程未晞似乎远比我想象的要……坚韧和……深不可测。在经历了那样的崩溃和真相打击后,她竟然能如此迅速地隐藏起所有情绪,开始冷静地谋划生路。
她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她认识那些毒药?她懂得如何利用它们?
一个又一个疑问在我脑海中盘旋。
但此刻,我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她,跟随她。
夜幕再次降临。
老中医照例送来晚饭和药汁后,便回到了外间,似乎又开始了他夜间的研究和记录。
里间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
黑暗中,程未晞的手再次摸索着找到了我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画符号,而是极轻地、一笔一划地,在我掌心写了一个字:
“等。”
(第二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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