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掌心中那个由指尖划出的字,像一粒被深埋入冻土的种子,在接下来死寂而压抑的日子里,孕育着难以言说的紧张和期盼。
程未晞的身体在老中医那诡异却有效的“治疗”下,以一种缓慢而脆弱的速度恢复着。她依旧苍白消瘦,但至少不再是昏迷不醒,能够自己坐起来,喝下那些味道千奇百怪、功效不明的药汁,甚至偶尔能在我的搀扶下,极短暂地在狭小的里间走动几步。
她表现得异常顺从和配合。每次老中医来诊脉、施针、喂药,她都闭着眼,面无表情,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任人摆布的木偶,完美地扮演着“研究标本”的角色。只有我,能从她偶尔与我交错的视线深处,看到那冰封之下汹涌的暗流,和一种近乎冷酷的隐忍与计算。
老中医对她的“恢复”似乎颇为满意,灰白色眼睛里的探究欲和狂热日益炽盛。他来的次数更加频繁,记录得更加详细,有时甚至会对着昏迷或“沉睡”的程未晞,自言自语地分析那些我听不懂的药性相生相克之理,提及一些更加古怪生僻的药名,其中就包括那晚他嘀咕过的“月见墟”。
我从他零星的碎语中拼凑出,“月见墟”似乎是一种极其罕见、特性奇特的草药,只生长在特定环境的深山幽谷之中,月光下采集药效最佳,能“引动阴脉,紊乱气机”,用得好或许能“以毒攻毒”,用不好便是催命符。他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在程未晞身上尝试这味猛药,以解决她体内“锁魂散”与“赤焰芽”失衡的问题。
这个消息让我胆战心惊。我们必须在他做出决定之前离开!
程未晞显然也听到了这些。她表面上毫无反应,但我知道,她一定在飞速地思考着什么。
机会,在一个看似平静的午后,悄然来临。
老中医照例进来施针。这一次,他带来的银针似乎有些不同,针尾带着极细微的、暗蓝色的纹路。他显得格外谨慎,下针的位置也与往日略有不同,集中在程未晞的头顶和心脉附近。
施针过程中,程未晞依旧闭目隐忍,但我感觉到她攥着我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有规律地按压了三下。
这是我们的暗号——机会来了。
施针完毕,老中医仔细地观察着程未晞的反应,脸上露出一种专注而期待的神情。过了一会儿,程未晞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脸颊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身体也开始微微痉挛,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嗯?”老中医眉头一挑,非但没有担心,反而更加凑近观察,灰白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蓝纹针引动心脉……反应竟如此剧烈?看来赤焰芽的余毒比预想的更深……”
他立刻转身,快步走向外间他的药柜,似乎要去取什么东西来记录或应对这“可喜”的反应。
就在他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刹那!
原本在床上痛苦痉挛的程未晞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痛苦,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和锐利!她飞快地对我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以一种惊人的、完全不像久病之人的速度,从贴身衣物里摸出了一小撮被小心包裹着的、干枯的暗红色碎叶——正是前几天她目光停留过的那种!
她迅速将碎叶塞进嘴里,用力咀嚼了几下,混合着唾液,吞咽了下去!
她的脸瞬间因强行吞咽而涨得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逼出生理性的泪水,但她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我惊愕地看着她,心脏狂跳!她在做什么?!那叶子是什么?!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地倒回床上,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转而变成一种骇人的青白色,仿佛刚才那一下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甚至比之前更加虚弱。
外间传来了老中医翻找东西的声响。
程未晞急促地喘息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我无声地做了几个口型,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决绝。
我看懂了她的意思。
——“装病”、“更重”、“缠住他”。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计划!她刚才吞下的叶子,是一种能让她病情“加重”的东西!她要制造更大的混乱,拖住老中医,为我们争取时间和机会!
就在这时,老中医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和新的竹简走了回来。
他刚踏进里间,就看到程未晞脸色青白、呼吸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骇人模样,不由得猛地一愣!
“怎么回事?!”他快步冲到床边,枯瘦的手指立刻搭上程未晞的腕脉,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脉象怎会突然如此紊乱虚浮?!刚才明明……”
他猛地抬头,灰白色的眼睛锐利如刀地扫向我,带着强烈的怀疑:“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但想起程未晞的嘱咐,立刻挤出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表情,指着程未晞,语无伦次地喊道:“我……我不知道!您刚走……她就突然这样了!喘不上气……脸色一下就……她是不是要死了?!求求您快救救她!”
我的表演似乎起了作用。老中医的疑虑稍减,注意力完全被程未晞急剧“恶化”的病情吸引了过去。他眉头紧锁,再次仔细探查程未晞的脉象和瞳孔,脸上充满了困惑和恼怒。
“不可能……蓝纹针虽烈,也不该引发如此急症……”他喃喃自语,显然程未晞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难道是体内毒性产生了未知的变异?!”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开始紧急施救。银针、药粉、熏香……各种手段轮番上阵。里间顿时弥漫开更加复杂浓烈的药味。
程未晞“配合”地发出更加痛苦微弱的呻吟,身体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将垂死之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守在一旁,一边假装焦急哭泣,一边用眼角余光死死盯着老中医的动作和外面的天色。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老中医全神贯注于“抢救”他的珍贵标本,额角再次渗出汗珠,嘴里不停念叨着各种药名和推测,试图稳住程未晞急剧“恶化”的状况。
窗外,夕阳渐渐西沉,天色开始暗淡下来。
机会正在一点点显现。
终于,在尝试了数种方法后,程未晞的“病情”似乎暂时被某种辛辣的熏香稳住了,不再那么骇人,但依旧极其虚弱,昏迷不醒。
老中医长长吁了口气,脸上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战和激起的、更加旺盛的探究欲。
“古怪……实在古怪……”他盯着程未晞,眼神狂热,“看来……‘月见墟’必须提前使用了……只有它的药力,或许能镇住这诡异的变异……”
他站起身,脸上露出一种下定决心的神色:“看来,必须亲自去一趟‘月亮谷’了……但愿这个时节还能找到……”
月亮谷?那是什么地方?他要去采“月见墟”?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意味着他会离开!
老中医似乎是个行动派,一旦决定,便不再耽搁。他阴沉地扫了我一眼,警告道:“看好她!若是出了差错,老夫拿你是问!”
说完,他便匆匆走出里间,开始在外间收拾东西——一个药篓,一把小药锄,还有几件奇怪的器具。
我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和紧张,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约一刻钟后,外间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以及老中医逐渐远去的、急促的脚步声。
他走了!他真的亲自去采药了!
巨大的狂喜和解放感瞬间冲上头顶,但我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机会稍纵即逝,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我冲到床边,压低声音急切地呼唤:“未晞!他走了!我们快走!”
程未晞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里虽然充满了疲惫,却亮得惊人。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显然刚才那番“表演”和吞下的叶子对她的消耗极大,她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扶我……”她声音微弱。
我立刻搀扶起她,她的身体冰冷而沉重。我们踉跄着走出里间。
外间同样昏暗,老中医果然已经不在了。我快速扫视了一圈,看到桌上放着我们那个所剩无几的背包,旁边还有半个没吃完的、硬邦邦的饼子。
我一把抓过背包和饼子塞进怀里,搀扶着程未晞,艰难地走向门口。
每走一步,心脏都狂跳得如同擂鼓。生怕老中医去而复返,生怕外面还有那个收租的恶霸。
终于,我们跌跌撞撞地出了那扇散发着腐朽和药味的大门,重新呼吸到了外面清冷、却自由的空气。
夕阳已经完全落山,只有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暗红色的余晖,山林迅速被暮色笼罩,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没有时间犹豫了!
“往哪走?”我焦急地问程未晞。我们来时的路是上山,肯定不能走。村子另一头似乎通往更深的山谷。
程未晞靠在我身上,极力环顾四周,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村子另一端、那条蜿蜒消失在更加幽深山林里的小路上。那条路,似乎就是老中医离开的方向?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犹豫,但很快被决绝取代。
“……不走大路……”她喘息着,极其艰难地指了一个方向,那是村子边缘,靠近溪流的一片陡峭山坡,“……那边……有猎道……难走……但能绕过山谷……通向……山外……”
猎道?她怎么知道?
我来不及细想,搀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她所指的方向,义无反顾地扎进了逐渐浓重的暮色山林之中。
脚下的路果然极其难走,根本没有成型的路,只有野兽踩出的依稀痕迹和陡峭的碎石坡。我们互相搀扶着,几乎是连滚带爬,身上的衣物不断被树枝荆棘刮破,体力急速消耗。
程未晞的身体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我知道她快要到极限了。
就在我们艰难地爬上一段陡坡,几乎要虚脱时,程未晞忽然猛地拉了我一下,示意我蹲下。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下方不远处,那条通往深谷的小路上,隐约亮起了一点摇晃的火光!
是老中医?!他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那个收租的恶霸?
火光移动的速度不快,似乎在沿途寻找着什么。
我们屏住呼吸,紧紧趴在冰冷的山坡草丛后,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火光渐渐靠近,隐约能听到脚步声和对话声。不是一个人!
“……那老东西……肯定藏了好东西……上次那两个小娘们……”
“……搜仔细点……值钱的……还有药……”
是那个收租恶霸的声音!他还带了同伙!他们想去老中医的医庐搜刮!
他们如果发现我们跑了……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们。
下方的火光和嘈杂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经过我们藏身的山坡下方。
就在这时,程未晞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喉咙里发出极其压抑的、痛苦的干呕声,脸色在暮色中瞬间变得灰白!
她吞下的那叶子的药效,似乎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第二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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