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堂停杯轻笑,朝外间道:“梁双小姐,烦请添一壶酒。”
“来了。”门很快被推开,梁双走进来,一壶冰镇挂着水露的玉醪春送到书寅面前,她巧笑倩兮:“慢用,用什么需要,再叫我啊。”
说罢,楚腰袅袅走出包间,门没带紧,故意留一道缝。
清甜声线和莲步竟似无声的挽留,书寅只觉得有人拿绒毛尖儿在他心上轻扫,目光透过门缝,却只看一束虚无的阳光,说是望穿秋水毫不为过。
盛堂轻咳一声:“书寅,你留法四年,莫不是把母语还回了娘胎里,‘秀色可餐’是形容人,还望谨记。”
“不过,你也不是成心来吃菜的,惦记人来的吧,门外坐着的那个小老板娘?”他尝一箸翡翠螺片,不经意朝门缝瞟去,适才晃眼的阳光被一抹窈窕人影挡住。
“瞎说什么呢,人家是个黄花大闺女。”书寅低笑。
“你是怎么知道的?”申茂坐不住了,趴过来哥俩好似的搂住书寅,也学他压低声音,“你试过?”
“别瞎说!”书寅拐肘顶开他,用自己的筷子随便夹了老大一块酱乳鸽,连肉带骨头塞他嘴里。
申茂把鸽肉嚼了骨头吐了,扑过去,“周书寅,自打上次胜元庆功宴结束,我就发现你小子不对劲,一连几天晚上神神秘秘的,电话拨到公馆接听筒的总是个老妈子。闹半天原来是被开饭馆的西施勾了魂。”
“你一提醒我,我想起来,舞会上在你怀里痴缠缱绻的美人倒是真跟店里那妹仔生得相像,就是同一个人吧。”
“她生得真是美啊,过目不忘,你周公子风流成性,果真一物降一物。”
“是,我是专程来吃她烧的菜的,你说她这么妩媚的人,烧的菜怎也如此合本公子的胃口,色香味俱全。以后在公馆,我读书,挥毫成锦绣,美人在侧,为我洗手做羹汤,岂不妙哉。”
“外面没玩够,这就想着把人往家里带?”申茂嗤之以鼻。
盛堂饮罢米酒,闲闲打断他俩:“菜是胖厨烧的,梁姑娘只负责端上来,醒醒吧书寅,回国说跟在巴黎的法籍女友分手,旧情难断,上上星期拍拖,上个星期又讲失恋,对梁姑娘一见钟情。”
“盛罗浮,”书寅制止他,“一见钟情的浪漫你不会懂。她是我心中的玫瑰,她是我灵魂的香气……”
这句话出自法国浪漫主义文学家维克多·雨果的一本巨作,可惜书名叫做《悲惨世界》。
申茂难掩嫌弃的表情,他出身军人家庭,卒业于士官学校,对文人故弄玄虚吟咏风月感到肉麻。“别念咒了,赶紧吃,今天这一桌菜你必须吃完,我监督你啊。”
门没关严,梁双坐在包间外的木凳上,百无聊赖间听见几句,红唇挑起,漫不经心又蓄意三分。
阳光浇在乌绿铁栅分割的玻璃窗上,光斑晃眼,待要移开目光时她忽然瞧见玻璃上折射出的自己的影。她似照镜,意外又不意外,看一个沐着光亮的曼妙娇艳的少女。
"双女!”窗外有人喊她,突兀粗犷。强光被挡,花季少女的丽影倏尔消亡,换成一个真实的黝黑肤色、穿大裤衩的男仔,瘦肩抗一只硕大泡沫箱。
梁双没来由着恼,恼这个臭男人惊扰了她白日遐思,此刻尤其恼那声熟稔的“双女”。
她从凳上起身,眼角带着凉意,嫣唇却含笑,迎出去,"阿宏哥,进来啊,喝杯凉茶。”
送海鲜的阿宏三两步跨进店门,把泡沫箱卸在桌上,揩把汗,“茶就不喝了,我赶着送下家。今日的海鲜给你送到,新鲜的,你看一下。”
“不看了,阿宏哥我还信不过吗。”梁双笑,转身就拉开柜台的抽屉,从荷包里倒出几枚银币。阿宏只见眼前浅金裙摆裙一荡,心上的涟漪一波未平,手心里落进几枚硬物,温软的葱指贴心地把他五指合上,银币的分量愈加感知真切。
阿宏脸上发燥,冲梁双点了下头,刚要走,闻梁双甜声说:“阿宏哥,明天的海鲜还要你给我送啊,挑个头大鲜活的送来。”
“没问题。”
“回去见到发哥别忘了替小妹美言几句,保护费我都有按时交,可是最近老有飞仔深夜找我小饭馆的麻烦……”
“发哥事忙,我不常见他。”阿宏思索,“找机会告诉他。安心,找茬的飞仔我帮你料理,你照顾好奶奶。”
他看一眼梁双,说荤话,“箱子里有章鱼足,白搭的,给你煲汤吃。”
谁不知章鱼汤催/乳,大肚婆才食。
梁双不嗔不怒,楚楚一笑,送走阿宏。
包间内,书寅把每道菜尝过一遍,已有八分饱,他搁下筷子,“你们俩也帮忙分担分担啊,好酒好菜请你们,搞得我像冤大头似的。”
盛堂轻笑,“你哪里是诚心请客。”
“从现在到散场,西施是不会再进来了。”他略显颓丧。“你叫她她就进来。”
“白天呢,再说我也吃不下了。”书寅摆手说。
由茂揭他短:“你定是在家里呆不下去、迫于堂上二老的威压,逃出来躲清净来了。我和罗浮被你忽悠来当挡箭牌,我们还没喊冤,你倒先贼喊捉贼。”
“听说你周大公子在法兰西念的是一个叫什么文学史专业,人归国了,卒业证书却没跟着一块回来。”申茂捧腹大笑,“二老没轻饶你吧,四年学费、白花花的大洋打了水漂,换不来一页废纸吗?”
书寅朝他肚子送去一拳。
申茂躲开,歪到盛堂一侧,嘴上接着说:“厉害的花边小报把你在法交往过的那几位小姐挖了个透彻,可以啊周书寅,洋妞你也要试试,劲不劲?你当开饭馆的梁姑娘不看报?”
“爱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翻旧账有什么意思?”书寅说,“且教她看,明日的总归比昨日的新鲜。”
“卷土重来,争做广州第一花花公子?”
书寅瞥盛堂一眼,“论风流盛少当仁不让,可人家解甲归田,立刻有名门闺秀要与之缔结婚约,也算洗白前科,摇身一变成了东床快婿。”言语间不乏酸意,“我就不一样喽,赵小姐又看不上我,我不当‘花花公子’,也没法子,索性名副其实。”
盛堂无奈一笑,不置可否,不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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