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晨露还凝在青石板上时，沈心妩已坐在了书房的账册前。
案上堆着厚厚的卷宗，有府中上下的用度明细，有京郊灾民的赈济名册，还有祖父沈从安特意找来的《北疆舆图》。她拿起朱笔，在灾民名册上圈出几个孤老的名字，让管家额外送去些棉衣和粮食——这是她每日的功课，琐碎却重要。
“小姐，魏府派人来了。”管家匆匆进来，脸色有些难看，“说是……送贺礼的。”
沈心妩笔尖一顿，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
魏庸这时候派人来送贺礼？兄长新婚次日便奔赴战场，他这“贺礼”，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让他进来。”沈心妩放下笔，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来的是魏庸的侄子魏明远，穿着件花团锦簇的锦袍，手里提着个描金礼盒，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沈小姐，恭喜令兄新婚之喜啊。小侄奉伯父之命，特来送些薄礼，聊表心意。”
他的目光在书房里扫了一圈，落在案上的《北疆舆图》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沈小姐倒是有心，这是……想替令尊令兄出谋划策？只是不知女儿家的脂粉气，能不能抵得过北疆的刀枪？”
沈心妩没理会他的挑衅，只淡淡道：“魏公子的礼，将军府心领了。只是家父家兄均在军中，按规矩不宜收外府贺礼，还请带回。”
“这可不行。”魏明远把礼盒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我伯父的一片心意，沈小姐若是不收，便是不给魏府面子了。”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何况，我伯父还让小侄带句话——北疆战事吃紧，沈将军父子怕是……自顾不暇，有些事，该放手时就得放手。”
这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魏庸是想趁沈家父子不在京中，趁机夺权，甚至可能在暗中给北疆使绊子。
沈心妩的手指紧紧攥着笔，指节泛白：“魏大人多虑了。我沈家世代忠良，守土卫国是本分，从不知‘放手’二字为何意。”她抬眸看向魏明远，目光锐利如刀，“倒是魏公子，与其在将军府说这些闲话，不如回去劝劝魏大人，多想想如何为陛下分忧，少琢磨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魏明远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沈心妩，你别给脸不要脸！”他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墨砚被震得翻倒，墨汁泼在《北疆舆图》上，晕染开一片黑渍，正好盖住了云城的位置——那是沈青柏此刻正浴血奋战的地方。
“你！”沈心妩霍然起身，胸口剧烈起伏。
“小姐！”守在门外的侍卫立刻冲了进来，挡在沈心妩身前。
魏明远见状，知道讨不到好，狠狠瞪了沈心妩一眼：“咱们走着瞧！”说完，甩袖而去，连礼盒都忘了带走。
看着被墨汁污染的舆图，沈心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她知道，魏庸不会善罢甘休。沈家父子离京，将军府就像没了主心骨，魏党定会趁机发难。
“小姐，这魏明远太嚣张了！”绿萼气鼓鼓地擦着桌上的墨渍，“要不要告诉老大人？”
“不必。”沈心妩摇头，“祖父在宫里应付陛下和魏党已够累了，这点小事，我能处理。”她拿起被弄脏的舆图，眼神渐渐坚定，“他想让我慌，我偏不慌。”
她让人取来新的舆图，重新铺开。虽然没有父兄在侧，但她跟着父亲学过兵法，跟着顾流年研过星象，更从祖父那里听过无数朝堂博弈的旧事，未必就应付不了这京中的风浪。
午后，顾流年来了。他刚从宫里出来，脸色有些凝重，手里拿着一份密报。
“北疆急报。”他将密报递给沈心妩，“匈奴援军已到，云城被围，青柏哥的粮草快断了。”
沈心妩的心猛地一沉，手指颤抖着展开密报。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只说云城守军拼死抵抗，但敌军势大，粮草仅够支撑三日，请求朝廷速发援兵。
“援兵呢？”她抬头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魏庸在朝堂上拖着。”顾流年的声音低沉，“他说国库空虚，粮草筹措不易，还说……青柏哥有勇无谋，说不定已中了敌军圈套，不宜再派援兵白白送死。”
“一派胡言！”沈心妩气得发抖，“我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他会不知道？他这是想借刀杀人！”
“陛下也在犹豫。”顾流年叹了口气，“魏庸说动了几位老臣，都上奏说沈家兵权过重，若再派援兵，恐尾大不掉。”
沈心妩紧紧攥着密报，指腹几乎要嵌进纸里。她终于明白魏明远那句“自顾不暇”是什么意思——他们不仅要在朝堂上打压沈家，还要断了北疆的生路！
“不能等了。”她忽然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决绝的光，“朝廷的援兵指望不上，我们得自己想办法。”
“你想怎么做？”顾流年看着她，眼底带着一丝担忧，却更多的是信任。
“将军府还有些私库，我让人清点一下，换成粮草和伤药，连夜送往云城。”沈心妩走到舆图前，指尖点在云城附近的一处山谷，“这里是‘落马坡’，地势险要，是敌军必经之路。我记得父亲说过，那里有沈家军早年埋下的信号弹，若是能派人绕到敌后，点燃信号弹，假装援军已到，或许能吓退敌军，为哥哥争取时间。”
顾流年看着她条理清晰地分析着地形、部署，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褪去了往日的温婉，露出了将门虎女的锋芒。她的指尖在舆图上滑动，仿佛在指挥千军万马，眼神坚定，不见丝毫慌乱。
“私库的粮草恐怕不够。”顾流年道，“我让观星台的人凑些，再去联络几家与沈家交好的勋贵，应该能凑出一支商队，扮成普通货商，避开魏党的耳目，悄悄把粮草送过去。”他顿了顿，“至于落马坡的信号弹，我让人去办。我在北疆有几个旧识，都是可靠的江湖人，让他们去最合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定下了方案。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照在舆图上，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仿佛一幅无声的“合谋图”。
“多谢你。”沈心妩看着顾流年，眼里带着感激。若不是他，仅凭她一人，未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周全的办法。
“我们之间，不必说谢。”顾流年的目光落在她被墨汁溅到的衣袖上，伸手替她拂去，动作自然而温柔，“你哥哥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到她的衣袖时，沈心妩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这片刻的温柔，像一道微光，照亮了心底的慌乱。
送走顾流年后，沈心妩立刻让人清点私库。将军府的库房虽不如魏府奢华，却也积攒了不少沈毅和沈青柏的军功赏赐，还有柳氏的嫁妆，凑一凑，竟也有不少金银珠宝和绸缎布匹。
“小姐，这些都是您和夫人的心头肉啊……”管家看着一箱箱被搬出来的财物，心疼得直皱眉。
“身外之物而已。”沈心妩语气平静，“再多的珠宝，也比不上哥哥和将士们的性命重要。”她让人将这些财物送到相熟的当铺，换成现银，又立刻去粮行和药铺采购——为了赶时间，她几乎是以双倍的价格买下了所有能找到的粮草和伤药。
忙碌到深夜，沈心妩才在绿萼的催促下回到房间。她刚坐下，就见顾流年派来的人送来一封信，里面是一张手绘的路线图，标注着从京城到云城的秘密通道，还有几个可以落脚的联络点，都是顾流年的人早已打点好的。
信末还有一行小字：“已联络好江湖义士，三日后出发。勿念。”
沈心妩握着那张图，心里暖融融的。她知道，顾流年为了这些，定然动用了不少自己的人脉和力量，甚至可能因此得罪魏党。
“小姐，您歇会儿吧，都熬了一天了。”绿萼端来一碗热汤。
沈心妩摇摇头，又拿起那幅被墨染的舆图。虽然新的舆图已经铺开，但她还是想把这张擦干净——上面有哥哥此刻战斗的地方，有她对兄长的牵挂。
她用温水一点点擦拭着墨渍，动作轻柔，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墨渍渐渐淡去，云城的位置重新显露出来，虽然还有淡淡的痕迹，却已能看清轮廓。
“哥哥，再等等。”她对着舆图轻声说，“粮草很快就到，援军也会到，你一定要撑住。”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舆图上，也洒在沈心妩的脸上。她的眼底布满红血丝，却亮得惊人，像暗夜中不肯熄灭的星火。
她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魏庸在朝堂上虎视眈眈，北疆的烽火还在燃烧，而她，必须像兄长守住云城一样，守住这座将军府，守住那份通往希望的粮草，守住所有等待亲人归来的期盼。
三日后，一支不起眼的商队悄悄离开了京城，踏上了前往北疆的路。商队的领队是个面生的汉子，腰间却藏着一枚沈家军的令牌；而在京城的某个角落里，几名江湖打扮的男子也整装待发，他们的行囊里，装着足以照亮夜空的信号弹。
沈心妩站在将军府的高台上，望着商队消失的方向，默默祈祷。风吹起她的发丝，带着寒意，却吹不散她眼底的坚定。
她不知道粮草能否顺利送到，不知道信号弹能否吓退敌军，甚至不知道兄长此刻是否安好。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就像祖父说的，守住方寸之地，守住心里的人，就是最大的本事。
而远方的观星台上，顾流年正望着北疆的星空，手里捏着一枚与沈心妩同款的北斗玉佩。他在心里默念：沈心妩，等我处理完京城的事，就去找你。无论是北疆的烽火，还是京城的暗流，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
夜色渐深，京城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将军府和观星台的灯，依旧亮着，像两颗互相守望的星，在黑暗中，指引着彼此的方向，也照亮了通往希望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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