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解围的捷报像一粒石子投入京城的湖面，激起的涟漪尚未散尽，便被一种诡异的平静悄然抚平。
早朝上，魏庸绝口不提粮草之事，反而对沈青柏的“小胜”赞了几句，话里话外却暗指沈家军损耗过重，需得朝廷再拨些银饷抚恤。陛下沉吟着未置可否，沈心妩站在朝班末尾，看着魏庸那副坦荡无虞的模样，只觉得后背发凉——这只老狐狸，定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退朝后，她去探望祖父。沈老大人正坐在廊下晒暖，手里捻着佛珠，见她进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心妩，你看这日头，多好。”
沈心妩挨着他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是挺好的。”可她知道，祖父指尖的佛珠转得比往日快了些，那是他心绪不宁时才有的习惯。
街面上也静得出奇。魏党亲信的徽记在禁军腰间愈发显眼，却没再闹出克扣沈家俸禄、刁难府中采买的事。就连往日里总爱嚼舌根的街坊，见了将军府的人也都闭紧了嘴，眼神躲闪着匆匆走开。
这种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涌动的暗流之上，谁都不敢轻易踩破。
顾流年派人递来消息，说魏庸最近频繁召见工部的人，似在查核军械库的账目。沈心妩立刻明白了——粮草断不成，他便要从兵器上动手。云城之战损耗了不少箭矢甲胄，若军械补给被卡住，沈家军早晚是坐以待毙。
她让人将库房里现存的三成私藏军械连夜装箱，打算走水路运往云城。这批兵器是祖父早年攒下的，本想留着应急，如今看来，已是燃眉之际。
绿萼一边帮她清点清单，一边嘀咕：“魏党这几日安生得反常，会不会有别的圈套？”
沈心妩笔尖一顿，在纸上圈出“军械库”三个字：“越平静，越要当心。他们越是不动，说明憋的招越大。”她忽然想起宫车经过禁军营房时，瞥见的那些崭新的弓弩——样式是军中最新的改良款，按例该优先配给北疆，怎么会出现在京营？
正思忖着，管家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小姐，这是魏府送来的，说是魏大人给您的谢礼。”
沈心妩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支玉簪，水头极好，簪头雕着朵怒放的牡丹，华贵得有些刺眼。她认得这簪子，是去年西域进贡的珍品，陛下赏给了魏庸的夫人。
“魏大人说，前几日通州卫所多有叨扰，特以此物赔罪。”管家转述着送礼人的话，脸上满是不解。
沈心妩捏着玉簪的指尖泛白，牡丹虽艳，根茎处却藏着细密的刻痕，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是魏党私下传递消息的暗号。她不动声色地合上锦盒：“替我谢过魏大人，礼物我收下了。”
待管家退下，她立刻将玉簪摔在案上，簪头的牡丹应声裂开，露出里面卷着的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三日后，军械库见。
绿萼吓得脸色发白：“小姐，这是鸿门宴啊！”
沈心妩冷笑一声，将纸条揉碎：“他想引我去军械库，无非是想栽赃沈家私藏兵器、意图不轨。”可她不能不去——若魏党真在军械库动手脚，伪造出沈家军私调京营兵器的证据，届时百口莫辩。
这几日，顾流年也没闲着。他借着查案的由头，在京营里转了几圈，回来时脸色凝重：“京营的弓弩确实少了一批，库房的账册被人动过手脚，看着像是……要嫁祸给云城。”
沈心妩指尖在舆图上敲了敲：“他要演戏，咱们就陪他演。但戏台子，得按咱们的规矩搭。”
三日后的风很轻，吹得将军府门前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沈心妩换上一身素色襦裙，只带了两个护卫，坐着寻常的青布马车往军械库去。
车窗外，阳光正好，街上的行人慢悠悠地走着，小贩的吆喝声隔着车帘飘进来，一派岁月静好。可沈心妩知道，这宁静就像暴雨来临前的闷热，只需一个惊雷，便会碎得片甲不留。
军械库的大门紧闭着，魏庸的亲信已在门口等候，见了她，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沈小姐果然准时。”
沈心妩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云层正一点点压低，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她理了理衣襟，淡淡道：“魏大人的邀约，不敢不来。”
推开厚重的库门时，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阳光透过高窗照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清晰可见。
一切都静得可怕。
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雷声，更能听见那藏在寂静之下，即将破土而出的汹涌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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