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妩是被冻醒的。
不是秋夜的微凉，而是彻骨的寒，像北疆腊月里的冰碴子，顺着脊椎一寸寸往上爬。她猛地睁开眼，帐顶的缠枝莲纹在昏暗中模糊成一团，鼻尖似乎还萦绕着硝烟的味道——那是云城战场特有的，混杂着血腥与焦土的气息。
梦里的场景还在眼前翻滚。
她站在云城的城楼上，看沈青柏一身铠甲染血，挥剑挡开迎面而来的长枪，却没防住身后骤然射出的冷箭。那箭簇泛着幽蓝的光，分明是魏党私造的毒箭。她想喊“爹”，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轰然倒下，身下的雪地瞬间洇开大片暗红。
紧接着，是祖父苍老的声音在宫墙内回荡，带着哭腔辩解：“陛下明鉴，沈家绝无通敌之心……”可魏庸站在一旁冷笑，手里举着的，竟是她画给商队的栈道图，“此图若不是通敌信物，为何会出现在敌军帐中？”
然后是绿萼的尖叫，管家的血泊，顾流年浑身是伤地冲进来，说商队全军覆没……最后，是她自己被押到刑场，魏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像淬了冰：“沈家小姐，这盘棋，你输了。”
“小姐！小姐您醒醒！”
急促的呼唤把沈心妩从窒息般的黑暗里拽了出来。她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中衣，胸口剧烈起伏，指尖冰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绿萼举着烛台站在床边，满脸惊惶：“您魇着了，一直在喊‘别杀他’……”
沈心妩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沙哑得厉害：“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过亥时。”绿萼递过一杯温水，“您要不要再睡会儿？奴婢守着您。”
沈心妩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才稍稍缓过神。她喝了口温水，目光落在帐外——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极了梦里云城城墙上的裂痕。
“睡不着了。”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夜风带着凉意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也吹散了些许残存的恐惧。
她知道这梦的由来。白日里宫里的周旋，魏庸那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杀机的眼神，还有商队至今未传来的后续消息……所有的焦虑都在夜里化身为利刃，一遍遍凌迟着她紧绷的神经。
“去看看信鸽房。”沈心妩低声道，“有没有通州那边的消息。”
绿萼应声而去，没多久又回来，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张护卫说，按路程算，明早该有信了。”
沈心妩“嗯”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回窗外。夜色浓稠如墨，远处的宫墙隐在黑暗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梦里父亲倒下的画面又闪过脑海，心口一阵抽痛。
不能输。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一遍又一遍。
为了守在云城的父亲，为了年迈的祖父，为了沈家军浴血守护的疆土，她不能输。
正怔忡间，院墙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是夜鸟振翅。沈心妩立刻警觉起来，走到门边屏息细听——是信鸽的声音！
她快步走到信鸽房，果然见一只灰羽信鸽正落在架子上，脚边系着个小巧的竹筒。沈心妩解下竹筒，抽出里面卷着的字条，借着烛光展开——
只有三个字：“已过栈。”
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带着一路奔波的仓促。
沈心妩捏着字条的手微微颤抖，悬了几日的心，终于在此刻落回了半分。她将字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才转身回房。
绿萼端来一碗热汤：“小姐喝点安神汤吧，暖暖身子。”
沈心妩接过汤碗，温热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些许寒意。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稳，前路的荆棘只会更密。但至少此刻，那支带着希望的商队，还在朝着云城的方向前进。
重新躺回床上时，她攥紧了藏在枕下的半枚玉佩——那是母亲留给他的，玉质温润，在夜里也带着一丝暖意。
这一次，梦里没有了血腥与厮杀。她仿佛看到云城的城门缓缓打开，父亲笑着朝她挥手，身后是整整齐齐的沈家军，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光。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沈心妩终于沉沉睡去，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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