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出宫几日,为何?”
喻理实在是位好老师,昨日不仅要教导元承批阅奏折以及一些旁的事,还要关心她成长经历,巳时末刻过去的竟至亥时才放她回永阳宫。一回来还不待洗漱,已是叫元承在床上困觉了过去,是以陆以宁想说的话只能在翌日早时说了。
“昨日与喻摄政相处,陛下感觉如何?”
“陆掌事放心吧,”元承眼下睡醒了,眼睛里正一股子机灵劲儿,“有你千叮咛万嘱咐在先,诚然他是个老狐狸,我也是不会露馅的。”
“不过你为什么要出宫去?”元承扒住了陆以宁的胳膊,一张脸马上变得泫然欲泣起来:“你若出宫去了,岂不是这几日皆要将我放给老狐狸?”
陆以宁刚把元承身体掰正了,还不待开口,她要说的那句话便被元承抢先了——“出宫是有要紧事”,随后又道:“陆掌事每次都说有要紧事,这次又是为何?”
“去查二十九年前,东昭与瀛波之战中,文震岳战死之因。”
元承看着陆以宁眨了眨眼睛:“此人…与文大将军…”
“此人是文大将军的儿子。”
“还有,若陛下不喜欢喻摄政,那我为陛下换个老师如何?”
“陆掌事且看着办吧,”元承看起来有些小骄傲,扑到了陆以宁怀里,“反正不管怎么换,陆掌事才是我永远最好、最喜欢的老师。”
元承这孩子打小便聪明,关于如今昭京之乱,甚至帝王之术皆是从小便教与了她的。她之学习举一反三,天生便是帝王命一象真真正正的印证在了她身上。好似这一切的统筹布局,皆等着她来挥手实现,往后千里江山,绵延不绝。
关于元承,她连出生都是被陆轩蕤安排好的,更遑论她往后的一生了。自元承出生起,便是由陆以宁和着宫里嬷嬷一手带大的,从一个襁褓婴儿到如今的九五至尊,整十年过去,那时陆以宁也不过年方十二。元承的皇帝之位,只要昭京一日还在陆轩蕤掌控之内,待先皇一去她便是东昭下一位皇帝。至于她的生母,在生下她那一刻便对外宣称难产而去了。
昭京,城内。
陆以宁出宫前先去拜访了禁军统领段善文,在他之处待了有一刻钟的时间才出来,正式往宫外去。文家自二十九年前瀛波一役长子战死,又文家军损失惨重,班师回朝还被皇帝夺权后,便渐将重心重新转移回了其祖籍之地青州。后逢陆贺掌权,文家附庸而上重新拿到兵权,那青州之经营便更是吓人,大有起兵造反之意。青州看似是东昭之领土,实际已被文家把权控制。眼下青州事发民变,文无咎不在昭京回了青州,陆以宁才能顺势控制了文昭武。
从段善文处得来的消息陆以宁命了人去查,明面上她则多流连于昭京几处花楼赌坊。不过短短五日,陆以宁竟已醉心于此,心道先皇也不是个蠢货,怪不得陆贺文定元年便能掌权。如此这般,何人不沉醉于此啊。甘棠找到陆以宁时她正在昭京最大的花楼醉仙阁里独包了一个大雅间,里头丝竹雅乐之声不绝于耳,舞池里美人正跳着,而她左拥右抱,一美男正为她奉上温好的美酒。
见甘棠来了,陆以宁才将人屏去了慕帘之后,独留下甘棠蹲身到了她面前,同她轻声慢语道:“陆掌事叫查的那些人皆查过了,确有一人甚为可疑。此人姓陈,单字一个平,时任左武卫别将,他理应知晓文家的作战计划。陈平于带兵作战方面有些本事,当时很受文震岳赏识,但此人好赌,曾一度到需要文震岳帮其还上赌债的程度。当年计划中是陈平随文震岳带领人马一道出击的,那一队人马中也只有陈平活了下来。不过当时大部队是在三日后才于海边发现他的,发现他时他亦是性命垂危,据人回忆说也不亚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没醒过来。”
“随军回朝后陈平军职升了些,但许是文家失势,据人回忆说那时见他总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后不久他便请辞而去,一家人皆从昭京搬走了。至于搬往何处,那便不知了。”
陆以宁点了点头,问:“你是怀疑陈平被瀛波人收买后出卖了文无咎的作战计划?”
“是有这种可能。当时先皇派了监官相随,但后来却死在了海城。恐正因如此,才更加剧了先皇欲收文家权之心。据人回忆,当时也是陈平醒来之后指证了监官,才致其死于海城文家刀下。”
甘棠说完这话便见陆以宁托腮沉思了起来,便是一慕帘之外声乐依旧,却好似被里隔了一屏障出来,分毫不能传至里来。等了好半晌才听陆以宁道:“我记得文定八年陆贺派长公主前往瀛波和亲,可第二年便传来了长公主的死讯。”
“文定五年,二皇子因谋反罪被文昭武亲自处决,而太子因有贺国公相护,倒是免了几难。这些看似同陆贺表忠心的行迹,何尝不是公报私仇呢。”
“既然没有了陈平,那便创造一个陈平出来。”
甘棠皱了皱眉:“陆掌事这是打算帮文家…”翻罪?申冤?
陆以宁忽而抬头,见是醉仙阁的老板推门而入,到了慕帘处时抬手撩了半帘后停顿,见里面的人未有阻止,便才进了身到了陆以宁面前欠了欠身:“陆掌事,外头有个叫沈砚舟的公子,说要见您。”
沈砚舟,文昭武的孙儿,此人在朝中任通政司右参议,青州民变之事他自是知晓。陆以宁点了点头,允了,让了老板将人带进来。可进来的却不止沈砚舟一人,他身后还跟着个头戴幂篱,手抱银筝的男子。
陆以宁一见便笑了:“沈右参议这是给我送人来了?”
沈砚舟拱手道:“陆掌事倒是料事如神。”
“此人乃是泯州七美之一,姓洛,名长离。”
沈家发达于泯州,以善养美人而闻名。而沈家与文家结为姻亲,这些年来便少不了为文家做事。好在这两家人倒还留了个脑瓜子清醒的,愿意和陆以宁合作。
“泯州之人,你将他带来昭京作何?”
闻言,沈砚舟藏在衣袖里的手捏了起来,下一瞬便蹲在了陆以宁身旁,低声靠近了些问她:“陆掌事答应我的事,可还算数?”
“沈右参议今日带着诚信前来,我说话便自然算数。不过我看沈右参议也是…”
“陆掌事,”沈砚舟忽然起身,打断了陆以宁的话,躲过了陆以宁抬起的手,再次拱手道,“能得陆掌事青睐,实我沈家之幸。文家之事还望陆掌事多为提点,既人已带到,沈某便就此告辞。”
沈砚舟说的干脆,走的迅速,好似这有什么吃人的妖精。陆以宁无奈,只得同留下来的洛长离招了招手:“来,过来。”
幂篱掩映之下的脸低了低眼睑,堪堪走至陆以宁面前便被她手一拉再一绕,洛长离便被陆以宁圈抱在了怀里。看似用力的挣扎了一下,实际毫无意义,洛长离听陆以宁道:“快来为我抚琴一曲。”
洛长离的手被陆以宁包在她自己手里,抬手拨琴弦几下乱不成调。听着洛长离似是无奈叫了声“陆掌事”,惹得一旁甘棠抿嘴偷笑。
时至宵禁,醉仙阁老板前来通禀,道是楼下金吾卫已到了,就等着陆以宁下去,将她护送至春风苑。随着陆以宁带着人离开,幕帘外声乐声与舞者皆止,起身行礼将陆以宁一行人恭敬送走。马车上洛长离开口:“陆掌事好生气派,不过醉仙阁至春风苑,竟还要金吾卫护送。”
“洛公子有所不知,今时不同往日,仔细些好。”
陆以宁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来,抬手挑起遮掩洛长离的幂篱一角,看见了她那张清美的脸。再往上,便是她那双看着陆以宁的清冷眼眸。陆以宁低首浅笑了一下,收起折扇放下了幂篱:“泯州七美,果然甚美。”
洛长离懒得搭理陆以宁,将头撇向了一旁,应付了一句:“陆掌事谬赞了。”
待至春风苑,打点走护送的金吾卫后她们一行三人便往里去,春风苑苑丞春娘知道陆以宁今晚会来,早已在门口等候,一边迎着她们往里去一边同陆以宁道:“陆掌事,喻摄政来了,眼下正在二楼摘星阁里等您。”
随着春娘话毕,前方分岔路口处已然见到喻理近侍喻儿便站在那处,与陆以宁对上视线了,喻儿便同她拱手躬身行了个礼。从摘星阁右侧窗口处看下去能看到一条小径,这条小径上正行着春风苑的丫鬟,将那头戴幂篱的男子引往濯玉池去。忽闻叩门声,接着便听喻儿之声在门外响起:“喻摄政,陆掌事到了。”
喻理身影从二楼窗口处撤回,转身便叫门被喻儿推开,陆以宁站在门口与他隔尺相望。屋内烛火照出人影,春风苑内似是连炭火都是用的有香味的,喻理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往桌旁走,坐了下来。
陆以宁便进了屋,坐在了喻理对面,见他饮茶,随口一道:“睡前喝茶,当心失眠。”
“不劳陆掌事挂心,”喻理将茶杯放回桌案上,抬头去看陆以宁,“陆掌事今晚见了沈砚舟?”
“我不仅见了沈砚舟,还收下了他给我的人。”
这几日来陪陆以宁一道沉醉的人里少不了探子,她陆以宁的,喻理的,文家的,太子的…又或是谁的,当是不计其数。喻理一开口便知晓了陆以宁今日动向,实在见怪不怪。
“适才在二楼看到了,飘飘欲仙,陆掌事倒是甚有雅兴。”
“不过如此。倒是喻大人,”陆以宁的眼神迎着喻理的眼神,别有用心,“如此几年,竟不见喻大人身旁有一位佳人,缘何兴致缺缺?”
“我之事,不劳陆掌事挂心。今晚前来,只是想提醒陆掌事,沈家惯营门生之道,有兴致自然是好的,可莫要因这兴致,失了心智。”
“所以,”陆以宁眼神上下将喻理细细又慢慢打量了一遍,扬唇竟道,“喻大人深夜造访,竟是担心于我?”
喻理自然也是姿色出众的,一生肃穆,端严之下细看竟品出些怜悯慈悲之相来。听闻此前昭京城中亦有不少归顺于陆轩蕤之势者想同喻家攀上亲,不过皆被喻理给拒绝了。他既不想,陆轩蕤便也不勉强他,喻家更遑论再说什么了。人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如此美色,岂能浪费。
“陆掌事,”喻理闻陆以宁之言,观陆以宁之态,肃了脸色,微皱了眉,“慎言。”
“苦果亦是果。我见喻大人也是…”
陆以宁话还未说完,喻理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却还不忘礼节的同陆以宁颔首示意。随后便径直走往门口,开门后疾步而去,那候在门口的喻儿是跑着小步子在后面追。门口的甘棠也有些怔愣,她虽对喻理不熟,但知他应是同陆轩蕤一般喜怒不形于色之人,陆以宁能把他惹生气,倒也是有些能耐。进屋后甘棠便问:“喻摄政这是生气了?”
“生气了才好,”陆以宁转着手里的茶杯,“有时候活人还是比行尸走肉强。”
甘棠点了点头,坐在陆以宁对面适才喻理坐的位置上,又问:“喻摄政怎会今晚突然造访?可需要我们注意些什么?”
关于这一点,陆以宁眼下也在思索,若只是提醒她注意沈砚舟此人,何至于他本人亲自走一趟,想来定是还做了些什么其他的。不过春风苑本便是喻理的地盘,陆以宁竟选在了此处自然也能猜到些他之用意。
桌上的茶壶身上浮雕牡丹承露图,花瓣层叠舒展,露珠垂坠欲滴。若将壶拿起来看,还能看到壶底刻有两行“一盏春雪,半壶风月”。便是茶杯与杯托亦各具特色,无一不隐晦或直白与之风月相关。
观这牡丹,陆以宁似有感,低声喃喃道:“若得归来后,同行共止,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东风一夜轻寒透,报道桃花逐水流,莫学东君不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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