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开始，多么美好的词。
季皆宜弯了弯唇，说：“以后……”
只说了一个词，她突然顿住，唇角又抿成一条直线，意识到，她虽然说的是“如果可以”，但心里已经想着重新开始之后的事了。
她想和迟文瑾有以后。
司忱：“什么以后？”
她怔怔地眨了眨眼，猛然反应过来，讪讪一笑：“以后好啊，这个词就很好，充满希望。”
司忱随口胡扯的闲聊，重重地砸在季皆宜心上。
她喜欢“以后”，也喜欢“希望”。
季皆宜冲司忱扬了扬头：“你说的对，这个词很好，充满希望。”
她从不吝啬于分享自己的心声：“我想和她有以后，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我想和她慢慢做。”
司忱：有点牙疼。
她压下心底浅浅的羡慕，替季皆宜高兴，能和年少时就喜欢的人修成正果，其实很难。
司忱张张唇，正准备打趣季皆宜，手术指示灯由红转绿。
“病人已经脱离危险。”
医生眼底带着些轻松的笑意，朝司忱和季皆宜点点头。
司忱没忍住咧嘴笑，伸手去拽季皆宜。
拽了个空，她侧眸望，瞳仁骤然放大。
好在医生经验丰富，已经上前查看，有条不紊地指挥现场。
等昏迷的人被挪上病床，司忱找医生问：“她这是怎么了？”
司忱略有担心，不会这么狗血吧？
脑补了三百章虐恋，就听医生淡淡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吸了点迷香，又突然情绪激动，休息两天就好。”
司忱想：不会死就好。
她松口气，和医生唠嗑：“医生，这种情况常见吗？”
医生：“挺常见啊。”
她瞥一眼司忱：“你不看小说吗？”
司忱：……
“按理说我姓王，应该做秘书才对，但是当年我逆天改命，硬是考到医学院了。”
司忱眼角直抽：“…王医生挺不容易。”
她学着王医生说话的方式，回了一句：“按理说我姓司，这么少见的姓应该做女主才对，但现在看起来像是女配的戏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话，一时比不出谁更抽象一点。
—
迟文瑾猛然惊醒，麻药的药效还没完全褪去，她竭力撑开眼皮，四下搜寻，却没看见想见的人。
口干舌燥，大脑仍在发晕，缝合的伤口处隐隐作痛。
手背的血管还输着液，迟文瑾拔了针头，白皙的皮肤表面渗出殷红的血液，她挣扎着想下床，却四肢乏力，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守夜的赵春雨被声音惊了一惊，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迟文瑾，心脏都停了一拍。
慌慌张张按下床铃，赵春雨扶着迟文瑾躺回床上，颦眉嗔她：“有什么事这么急，非要现在做？”
“表姐，皆宜？”
赵春雨：“在那呢。”
她指了指隔壁床躺着的人，没等迟文瑾继续问，就主动先开口：“没什么大事，就是情绪激动，休息两天就好。”
迟文瑾终于肯安心躺着，赵春雨眼尾不经意扫过她，被她一双乌眸里的缱绻温柔震颤到，怔然发愣。
夜班护士重新挂好吊瓶出门，赵春雨半是心疼半是无奈，突然问：“阿瑾，不疼吗？”
这是她第一次叫迟文瑾“阿瑾”。
赵春雨和迟文瑾谈不上特别亲近，她对这个表妹的印象，更多是同情和敬佩，愿意帮助迟文瑾，也只是看在早逝姑姑的情分上，所以连称呼也只是不远不近的“文瑾”。
她比迟文瑾大上几岁，能记住的事也多一些。少年时，全家的小辈都最喜欢姑姑，赵春雨也不例外，她记得那个总是浅浅笑着的女人，最爱穿洁白的旗袍，是云的颜色，看起来绵绵软软。
每次过来，她总会揉揉小辈的头，给她们一个一个剥好糖纸，轻轻喂到嘴里。她总是包容的，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愿意陪她们玩大人看来无比幼稚的游戏。小孩们喜欢听她说话，因为，她总是用好听的声音，真诚地夸赞每一个人，明明只是细小到不值一提的举动。
赵春雨喜欢趴在她腿上，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脖颈，听她哼吴侬软语的小调。
参加完葬礼后，她哭了许多许多夜，大人们以为她不懂，其实她都知道，一个人死了，就是再也回不来了。
姑姑死后，赵家和迟渊的联系日益冷淡，她再度见到迟文瑾，那个姑姑护着的调皮小孩，变成了待人接物总是温柔周到的完美大人，却像是空壳子的漂亮娃娃，恍惚间，她看见了姑姑死前的状态，一个失去灵魂的傀儡。
从那时起，她下定决心，要帮这个小表妹逃生。
她不大相信迟文瑾是真的爱季皆宜，迟渊养大的小孩怎么可能会懂爱，最多只懂偏执和控制。
或许这么说有失公允，但她就是明晃晃地恨迟渊，以至于，对迟文瑾也爱恨交杂。
赵春雨心里揣度，这个表妹约莫只是给自己找一点精神支柱。
但当迟文瑾肯为季皆宜死的时候，她过往那些猜测便被全数推翻。
原来，会更像姑姑多一点；原来，她真的爱季皆宜。
迟文瑾有片刻的怔愣，她不大习惯除季皆宜以外的人这样称呼她，太亲密了。
但毕竟赵春雨帮了许多忙，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拒绝这个称呼。
迟文瑾薄唇轻启，只是说：“不疼。”
赵春雨眉头紧皱，眼中心疼更甚：“假话。”
沉默一会，她又问：“阿瑾，消息闹得很大，迟渊肯定会知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眼下羽翼未丰，她们还没能做好完全准备，赵春雨略略有些担心。
迟文瑾垂眸掩去眸底的黯淡，只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望向另一侧的季皆宜：“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和她一起面对。”
世上从无万全事，上半夜的心悸还弥久不散，比起其他，她更不能接受的，是失去季皆宜。
“这样也挺好。”赵春雨睨一眼季皆宜，“恋人之间，最怕的就是竖起一堵墙，彼此之间什么都不知道。”
******
窗帘被拉开，阳光撒了一点到眼皮，又晒又灼，季皆宜没忍住拧了拧眉心，从睡梦中清醒。
她懒洋洋掀开眼帘，视线和床边坐着的迟文瑾相撞，莫名有点羞涩，藏在乌发里的耳根红得发颤。
“怎么不躺着？”季皆宜咬了咬唇，“迟文瑾，你现在是个病患，刚做完手术。”
“…先吃个苹果。”迟文瑾说着，把削好皮的苹果递到季皆宜眼前，眨了眨长睫，眸子里带着水色。
季皆宜看着圆润饱满的苹果，眉心拧得更紧，她不爱吃苹果，可是一抬头，对上迟文瑾的的眼眸，就莫名心软了一下，下意识接过苹果，苦大仇深地小口咬着。
听见莞尔的笑声，季皆宜横一眼迟文瑾，撞进她舒展的眉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一眨，藏不住饱含兴致的趣味。
季皆宜一下子明白，这人就是故意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不爱吃苹果。
所以，是在报复她昨晚那句话？
季皆宜心底猜着缘由，唇角不由自主扬起。这样的迟文瑾，真的好久不见。有点幼稚，又有点可爱，总归很鲜活。
总有人和季皆宜说，迟文瑾看起来很疏离，她想，不是那样的，是因为这些人都没有真正认识迟文瑾。她见过她的认真，见过她的温柔，也见过她藏匿于人后的小幼稚，迟文瑾不是完美无缺的玩偶，她在季皆宜的世界里鲜活真实，无比生动。
季皆宜有时候会觉得，迟文瑾小时候，一定也不是个乖孩子，说不定还是那种腹黑的窜天猴，又皮又惹人爱。
嘴角扬得更高，她再度问：“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迟文瑾：“可以加回微信吗？”
季皆宜：……
她拿眼尾瞟一眼迟文瑾，面色淡淡：“先等你说完，我再决定加不加。”
心里有一点慌乱，她怕迟文瑾还是不愿意和她说实话，可是，她真的不想再耗着了，和生死相比，别的好像突然没那么重要了，她没办法想象，有一天迟文瑾死在她面前。
所以，为什么不能好好在一起呢？
季皆宜暗戳戳瞪一眼迟文瑾，被全神贯注望着她的人抓了个正着。
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季皆宜蜷着的手指轻轻掐住掌心。
迟文瑾沉默着，气氛渐渐僵住。
每多一分钟不说话，季皆宜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她禁不住胡思乱想，迟文瑾又在骗人吗，说好了都告诉她，只是随便乱说吗？
没等她沉入湖底，迟文瑾伸手把她捞起来。
她说：“岁岁，我只是在想，该从哪里说起。”
季皆宜定定看她一眼：“我问，你说。”
“好。”迟文瑾神色真挚，“你问，我说。我答应你的，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季皆宜一颗心突然安定下来，烫意从心脏流向四肢百骸。
她翻身坐起，手指精准无误地穿进缝隙，十指紧扣：“我想这样问，可以吗？”
她们身高相差无几，一旦都坐着，视线的相遇就是平视。
迟文瑾只勾唇应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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