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久远的老房子里，电器暗淡蒙尘，像褪色的老旧照片，擦洗过后依然斑驳泛黄。
挂在卧室墙壁上空调正常运行，发出低沉嗡鸣声。
上方的指示贴已经模糊，不过不影响清晰地看出箭头落在数字5上。
5级最高耗能。
宋时微为了节省电费，夜间空调一般定时开到凌晨三点，房间内的凉意一直可以保留到第二天早上起床上班。中间如果热醒了，开风扇完全足够。
空调停下时，床上的人枕着枕头翻了个身。
宋时微双眸微微阖着，伸手摸索到枕边的手机，迷迷糊糊解开锁屏。
屏幕停留在睡前的聊天界面上。
ssw：【好朋友明算账。】
[转账?300.00]
[已退还]
简单的三条聊天记录，对面高冷非常，除了退还转账之外，没有一句多余废话。
地铁口人来人往，斯星燃无视伸到面前的二维码，面无表情道：“又想要我联系方式。”
宋时微举着手机：“朋友连微信都不能加吗。”
“朋友”这两个字莫名在心中扎了一下。
斯星燃推开他的手腕，冷着脸：“我一般不随便给别人微信。”
“嗯。”宋时微从善如流地收回手，“我的手机号就是微信号，那麻烦你加一下我？”
走之前，斯星燃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倒是宋时微回到家后，手机上意外地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睡不着。
心脏跳得很快。
“咚、咚。”
一声接一声，胸腔内沉闷的振动声通过床板传导进耳中，在沉默的夜里清晰而鼓噪。
悸动仿佛某种不详预兆，无言宣告命运。
答案明若观火。
燥热令人无法入眠。
宋时微听着自己越来越强烈的心跳声，放弃似的重新打开了空调。
想起朋友的时候，也会在深夜辗转难眠心跳失序吗？
“朋友？”
沈希墨笑得一口汽水差点喷出来，直拍大腿：“哈哈哈……你被拒绝了？！”
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哎哟不行了，让我笑会儿哈哈哈。”
斯星燃皱眉，嫌弃地抽了两张纸巾丢过去：“什么拒不拒绝？你今天出门又忘记带脑子了？”
“那你怎么和人家变成了朋友？”沈希墨挖苦道，“你该不会连潜台词都听不出来吧？像说什么‘你很不错啦只是我们不合适，以后还是可以继续当朋友’，这种话你都信？”
斯星燃平静道：“你疯了。”
“别装了。”沈希墨善解人意安慰道，“喜欢又不丢人。先从朋友做起，再徐徐图之未尝不是一种不错的策略。”
斯星燃眉头一跳，问：“喜欢什么？”
“宋时微啊。”
沈希墨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个名字，撇撇嘴：“我还说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会主动来我这儿。”
斯星燃一顿，压下心头的震惊，故作镇定冷淡答道：“我来买手机，顺路。”
太自然了。
斯星燃一时间分辨不出来自己惊讶的原因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还是他无所顾忌的态度。
沈希墨“哦”了一声：“有钱人了不起，手机用两月就换新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斯星燃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
他语气正经认真，沈希墨一脸莫名奇妙：“我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了，你以为你藏的很好吗？”
“不是这个。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斯星燃一顿，有些焦躁，下定某种决心似的，连带着嗓音都沉下来，颇为严肃道，“我不喜欢女人。”
沈希墨：“我一直都知道哇。”
“……”
沈希墨瞪了他两秒，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恍然大悟：“不是兄弟，你一直以为我不知道？”
斯星燃沉默。
沈希墨干巴巴道：“我以为你知道我知道。”
“什么时候。”
“呃……好像是高二暑假，我借你网盘下游戏看见里面存的小视频了。”
斯星燃深吸一口气：“沈希墨。”
“昂。”
斯星燃没什么杀伤力地攻击道：“偷窥别人的**，很缺德。”
沈希墨：“哦，缺德就缺德吧，如何呢。”
斯星燃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最后只能报复似的说了句：“孟青栩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沈希墨脑袋当即宕机：“啊？”
斯星燃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怎么可能！”沈希墨差点跳起来，当机立断地否定，争论道，“我们是好朋友懂吗？从小一起长大那种，就像咱俩这种关系。再说，我跟他好多年没见面了，瞎编乱造也要有个度，又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哦。”斯星燃冷哼，“原来你什么都懂。”
“我懂什么？”
斯星燃耸耸肩，表示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那是什么表情？”沈希墨不服气质问道。
“走了。”
“喂！”
“对了。”斯星燃回过头，机车钥匙在手指上转了两圈，“下周日，我的升学宴，你俩记得来。”
“不是说不办？”
“我改主意了。”
斯星燃报考的大学在南方沿海地区，当地重本，距离嘉云市千余里。
即使填报志愿这件事闹得全家都不愉快，但他们依然积极地开始筹备升学宴，向亲戚朋友送去喜讯。
宋时微接到弋点电话的时候，还在睡梦中半梦半醒。
他闭着眼睛“喂”了一声，伸长手臂摸到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按下空调关机键。
“你在哪？”弋点在电话那边问。
“在家。”
宋时微将手机拿远看时间，已经中午十一点。昨晚睡着时接近凌晨五点，熬夜后的嗓音发哑，他问：“怎么了。”
“图书馆外的几只猫被流浪狗咬了。”
微微耷拉的眼皮一下子撑开，宋时微瞬间清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什么？！”
“学校里怎么会有流浪狗？！”
“你先别着急。”弋点说，“假期校内人流量比较少，外面游荡的流浪狗群跑进来，攻击性很强，好在有猫屋可以躲藏，小猫基本都是轻伤。”
宋时微刚稍微松口气，就听弋点道：“不过有只猫的情况比较严重，被咬伤应激躲了起来，现在天气炎热，找到的时候背部伤口已经发炎化脓，高烧不退。”
弋点停顿一瞬，说：“是你想领养的那只三花……”
宋时微静了两秒，拿起床上开着扬声器的手机，边翻群聊找人边问：“学校动保协呢？”
“暂时没动静。”弋点道，“这是几天前的事了。我平时没太关注那些猫，今天突然发现图书馆周围一只猫都没有，才意识到不对劲。”
“猫在学校吗？”宋时微问。
“在。”
“我马上过来。”
宠物医院。
已经过去一整天，被咬伤的小猫做完清创手术正在输液，宋时微陪在一旁。
目前为止，术前检查拍片、手术费和医药费共计两千，住院输液一天两百。
弋点发消息问：【钱都是你自己出的？】
宋时微：【嗯。】
弋点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开口就问候：“你有毛病吧？”
周围输液的小动物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宋时微刚打算拿着手机去外面，一起身，闭眼休息的小猫爪子不安地动了一下，无力地想抬头。
宋时微坐回来，轻轻摸了两下小猫的背，压低嗓音轻声解释道：“动保协那边经费不足。”
弋点说：“所以呢？他们会替你报销你给那只猫花的钱？”
宋时微皱眉道：“我不需要谁给我报销。你知道，我打算毕业后带它走。”
“是，我知道你喜欢这些猫猫狗狗。”弋点问，“那你自己呢？你救了这只猫身上还剩多少钱？”
“等下周实习结束，我就有工资了。”
“实习的工资能有多少？”
宋时微不说话。
弋点又道：“马上快开学了，下学期的学费呢？”
“早就存够了。”宋时微抿抿唇，“弋点，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自己会计划好。”
再不济，每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学校财务那边才会清算学费，大不了先挪用一部分，平日多做些兼职就能攒回来。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弋点语速飞快，情绪激动，“都要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管这只猫。人重要还是动物重要？”
“当然是人。”
宋时微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这不是一回事。不争论了，可以吗？”
关于他的情况，弋点知道一部分。有时候做兼职晚归，弋点会特意跑去楼下求宿管阿姨留门，宋时微发工资就给他买校门口小吃街的炸蘑菇和卤煮。
挂断电话，对面明显火气未消。
宋时微点开微信，聊天框里的字删删改改，最终什么都没发出去。
忽然，手机响了一下。
聊天界面弹出一条新消息，弋点转来两千块钱。
弋点：【我也没有多少，这些你拿着应急。】
ssw：【不用。】
宋时微刚点了退还，对面立刻重新转过来。
【不要，再转拉黑你了。】
说话这句，那边终于安静下来。
按照计划，周日上午他应该在斯家和母亲一起大扫除。宋时微打算等小猫状态稳定一些，下午晚点再过去。
结束与何闻芳的通话，他端详睡眠中的猫咪片刻，蹑手蹑脚地起身，准备去附近便利店买点简单的食物垫肚子。
推开输液室的玻璃门，外面是顾客等候区。
盛夏的光影像在镜头前裹了一层欧根纱，视线里的一切都呈现出朦胧柔和的透亮。
窗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少年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闲散地坐着。
宋时微发着愣，直到那道视线转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他还以为自己眼花。
斯星燃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说好中午给我做饭呢？”
宋时微神色疑惑，显然脑子里根本没这回事。
“你忘了？”斯星燃气笑，“你……”
他停顿一瞬，目光在触及对方疲倦蒙着湿雾的眉眼时，心中那点怨气一点点消散掉，如同细碎的轻尘缓缓落下。
“怎么不回我消息。”他问。
“你给我发消息了？”宋时微连忙在手机上翻找，“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午饭吃了吗？”
宋时微握着手机摇摇头：“没有。”
明明窗外艳阳高照，他身上却散发出潮湿的味道，像淋了雨，雾蒙蒙的。
直到坐上车，汽车发动，宋时微才慢半拍地提出疑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吃饭。”斯星燃熟稔地打着方向盘将车驶出车库。
宋时微有些呆滞地“哦”了一声。
长时间没休息，大脑处理信息的速度缓慢许多。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后，他问：“你是不是没有驾驶证？”
斯星燃目视前方，语气轻松：“现在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有点晚了？”
宋时微歪头靠在座椅上，一脸平静地想，真是完蛋了。
“为什么一定要救那只猫？”斯星燃问。
过了许久，久到他都以为对方睡着了，宋时微才回答：“……不知道。”
斯星燃略微诧异地看他一眼：“不是因为喜欢？”
“喜欢当然是有，可不全是因为喜欢。如果只凭喜欢做事，那样太奢侈了。”宋时微想了想，说，“只是因为我无法无动于衷。”
恻隐之念。
对小猫是，对斯星燃亦是。
过会儿，斯星燃说：“剩下费用我缴清了，足够到复查。”
宋时微侧目，直愣愣地盯着他。
“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干什么？”
宋时微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斯星燃话锋一转，“难不成你以为我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我可是有条件的。”
宋时微坐直身体，认真问：“什么条件。”
斯星燃在红绿灯前踩下刹车，提出要求：“搬去我家住。”
“这算什么条件？”宋时微忍不住道。
“最起码你不愿意。”斯星燃笑了一下，用捉弄人后得意的语气说，“对于我来说，强迫别人做不想做的事，就能算作条件。”
不知是拙劣的激将法了起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宋时微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斯星燃挑眉：“那你答应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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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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