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滚烫的液体砸落在脸颊的触感,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时沁言一片空白的意识中轰然炸响。
不是雨,不是汗。
是泪。
是陆煜哲的眼泪。
他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后脑的闷痛,胃部的痉挛,病房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滴泪的灼热蒸发殆尽。
他只能被动地感受着脸颊上那一点迅速扩散开来的泪滴,以及近在咫尺的、陆煜哲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破碎的哽咽。
陆煜哲……哭了?
这个深沉如海、掌控一切、五年前能冷酷说出最伤人话语的男人……此刻像个失去至宝后濒临崩溃的孩子,通红的眼睛里翻涌着**裸的恐惧和后怕,一滴滚烫的泪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沉重地落下,砸穿了他所有的冰冷伪装,也砸懵了时沁言。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陆煜哲压抑的呼吸声和时沁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
陆煜哲似乎也被自己这失控的瞬间惊住了。他猛地松开钳制着时沁言肩膀的手,像被烫到一样后退了一步。
他迅速别开脸,抬手用指关节极其粗暴地抹过眼角,动作快得几乎带出一道残影。再转回头时,那张俊朗的脸上,除了残留的几道红痕和眼中未褪尽的血丝,已迅速覆盖上一层寒冰般的冷硬。仿佛刚才那个失控落泪、恐惧咆哮的男人,只是时沁言高烧下的幻觉。
“……” 陆煜哲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薄唇。他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塑料杯和溅开的水渍,又看了一眼病床上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时沁言,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
他沉默地弯腰,动作有些僵滞地扶起被自己带倒的椅子,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病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声响,也隔绝了他最后一丝失控的痕迹。
病房里只剩下时沁言一个人,和他脸颊上那点渐渐冷却的湿痕。那泪痕像一枚无形的烙印,灼烧着他的皮肤,更灼烧着他冰封已久的心湖。
混乱、震惊、荒谬,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的刺痛,在空白的脑海中疯狂搅动。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了一下脸颊上那点微凉的水迹。
是真的。
不是梦。
观察期结束后,时沁言执意出院。医院的环境让他窒息,消毒水的气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的狼狈和陆煜哲那失控的瞬间。小林拗不过他,只能办理手续,小心翼翼地把他送回那个冰冷空旷的公寓。
公寓里依旧纤尘不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阴沉的天空,光线惨淡。时沁言拒绝了小林留下照顾的提议,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舔舐伤口,整理这团混乱的思绪。
小林无奈,只能反复叮嘱按时吃药、注意休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门关上的瞬间,公寓陷入了死寂。
时沁言脱力地靠在玄关冰冷的墙壁上,后脑的闷痛和身体的虚弱感再次袭来。他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客厅,最终定格在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旧纸箱上。
那是他搬家时从旧居带过来的,一直没拆封,塞在储物间最深处,前几天找一份旧设计稿时被小林无意中翻出来,暂时放在了客厅角落。箱子上用马克笔潦草地写着“旧物”。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他起身,有些费力地将那个沉重的箱子拖到沙发前。灰尘在惨淡的光线下飞舞。他撕开胶带,打开了这个尘封了五年的潘多拉魔盒。
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些学生时代的设计草图(大部分是废稿),几本翻旧了的珠宝图鉴,一些零碎的获奖证书……都是些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碎片。他机械地翻看着,指尖沾满了灰尘,像是在翻阅别人的过去。
直到箱底。
一个巴掌大小、褪了色的廉价蓝色丝绒盒子,静静地躺在那里。盒子旁边,还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已经磨损发毛的便签纸。
时沁言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瞬间冰凉。
他盯着那个盒子,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五年前那个暴雨的黄昏,图书馆顶楼的绝望,还有之后短暂如烟火般绚烂又残酷熄灭的甜蜜时光……所有被他强行封存的记忆碎片,随着这个盒子的出现,呼啸着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颤抖着伸出手,没有碰那个盒子,而是先拿起了那张便签纸。纸张很薄,带着岁月的脆感。他缓缓展开。
上面是陆煜哲的字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有些凌厉的笔锋,只有一行字:
“等我足够强大了,把最好的都给你。”
落款没有日期,但时沁言记得。那是陆煜哲用做家教攒下的第一笔钱,买了一个极其简单的素圈银戒,在某个傍晚,红着耳朵,不由分说套在他手指上时,塞在他手心里的纸条。
陆煜哲只是固执地抓着他的手,眼神亮得惊人,说:“先戴着,是个凭证。等我!等我足够强大了,把最好的都给你!钻石的!镶满宝石的!你想要什么样的都行!”
少年炽热的承诺,带着不顾一切的莽撞和真诚。
后来呢?
后来,那只银戒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中被时沁言摘下,狠狠扔了出去,消失在公寓的某个角落,再也找不到。而这张纸条,被他随手塞进了一个旧笔袋,遗忘在角落,连同那个丝绒盒子一起,尘封了五年。
原来……它们都在这里。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冰冷的沉坠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强烈。后脑的伤口也隐隐作痛。时沁言攥紧了那张脆弱的纸条,指关节用力到发白。陆煜哲在病房里那滴滚烫的泪,和眼前这张泛黄的、承载着少年炽热承诺的纸条,像两股截然相反却同样强大的力量,在他早已伤痕累累的胸腔里疯狂撕扯。
变强……
他确实变强了。强到可以一掷千金拍下他的《碎镜》,强到可以布下天罗地网将他困住。
可这“强”,却是在推开他、伤害他之后。
而那句“把最好的都给你”……如今看来,更像一个残酷的讽刺。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突兀的铃声在死寂的公寓里格外刺耳。时沁言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将纸条攥紧在手心,塞进口袋,又慌乱地将那个蓝色的丝绒盒子盖好,胡乱地塞回箱子,用几本书盖住。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乱的心跳,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陆煜哲。
他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深色系,但不再是挺括的西装,而是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外面套着黑色大衣。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几个小时前在病房里失控落泪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他按了第二次门铃,动作不紧不慢。
时沁言靠在门板上,掌心全是冷汗。脸颊上那点早已干涸的泪痕,此刻却像火一样灼烧起来。他该怎么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质问他为什么哭?还是把他连同他带来的东西一起拒之门外?
门外的陆煜哲似乎极有耐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最终,时沁言闭了闭眼,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和混乱的心绪,拧开了门锁。
门开了。走廊的光线勾勒出陆煜哲高大沉稳的身影。他目光平静地落在时沁言苍白的脸上,仿佛只是来探望一个普通的、生病的合作伙伴。
“医生说你只能吃流食。” 陆煜哲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他将手中的保温袋递过来,“山药薏米粥,养胃的,趁热喝。”
他的目光,好似无意地扫过时沁言身后客厅里那个被重新盖好、却明显被翻动过的旧物箱,以及箱角露出来的一抹醒目的蓝色丝绒边角。镜片后的目光,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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