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树几乎是逃离了那间便利店。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灼烧的懊悔和恐慌。
他失控了。
就在刚才，那些被酒精和恶意点燃的喧嚣，像一根尖锐的刺，瞬间戳破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脑海里破碎的画面和尖锐的噪音几乎要将他淹没，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摧毁威胁，绝对控制。
等他回过神来，只看到那只扭曲变形的椅子和林星晚惊愕苍白的脸。
他又一次被那些该死的记忆和本能控制了。他吓到她了。他用最丑陋、最危险的一面，面对了那个给予他罕见平静的女孩。
他一路疾走回到住处，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黑暗中，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害怕那几个废物，而是因为后怕——如果他当时没能收住，如果他伤及无辜，如果他……吓跑了那片黑暗中唯一的光。
他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那只扭曲的椅子和林星晚的脸在他眼前交替浮现。
他痛恨这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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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这边，林星晚慢慢平复了心跳。
她看着地上那只惨不忍睹的椅子，又看了看收银台上那叠皱巴巴的钞票，心情复杂。恐惧是有一点的，任谁面对那样突如其来的爆发都会心惊。但奇怪的是，那恐惧退去得很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强烈的情绪——理解，甚至还有一丝酸楚的心疼。
她见过他空茫疲惫的样子，见过他克制挣扎的样子，也见过他安静喝姜茶的样子。今晚的爆发，并非他的本性，那更像是……一道无法控制的、深可见骨的旧伤突然被撕裂开，痛得他只能以最激烈的方式反击。
她默默地将地上的椅子残骸收拾到仓库角落，又将台面上的钱仔细收好，放进那个原本放着三块钱硬币的小格子里。她决定替他保管，等他下次来，再还给他。
这一夜，剩下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风铃每一次响起，她都下意识地抬头，但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
接下来的两天，程嘉树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在便利店出现。
林星晚看着窗边空荡荡的位置，心里也莫名空了一块。她甚至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因为那次失控，他决定不再来了。
这种担忧在第二天夜里变得尤为强烈。她几次拿起手机，想问问柳亦辰——上次他来时，巧妙地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说如果程嘉树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但犹豫再三，她还是放下了手机。她怕自己的关心，对他而言是一种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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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凌晨，天色依旧沉黑。
林星晚正低头清点货品，风铃轻轻响了一声。
她的心猛地一跳，迅速抬头。
程嘉树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外套，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和……迟疑。他的目光落在林星晚脸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审视，像是在评估自己是否还被允许踏入这片空间。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是林星晚先动了。她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脸上露出一个一如既往的、浅浅的 professional 微笑，轻声说：“欢迎光临。”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是一道特赦令。
程嘉树紧绷的下颌线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他慢慢走进来，步伐比平时更沉。他没有去看窗边原本放椅子的位置（那里现在换了一把新的普通椅子），也没有去货架，而是直接走到收银台前。
他的视线扫过林星晚的脸，确认她没有露出恐惧或厌恶的神情后，才低声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那天……对不起。”
林星晚摇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你帮了我。”
程嘉树沉默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椅子的钱……”
“不用了。”林星晚打断他，从那个小格子里拿出他之前留下的那叠钱，推还给他，“店长说旧椅子本来就要换了，正好报损。这个你拿回去。”
程嘉树看着那叠钱，没有动。
林星晚顿了顿，语气放得更柔了些：“真的不用。你……没事就好。”
你没事就好。
这句话轻轻落下，却像一块巨石投入程嘉树死水般的心湖。他猛地抬眼看她，眼底深处有什么情绪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又被强行压下。
他喉结滚动，最终，没有再坚持。他默默地收回了那叠钱，塞回口袋，动作有些迟缓。
然后，他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转身就打算离开。背影依旧带着落荒而逃的痕迹。
“程嘉树。”林星晚忽然叫住他。
他身形一顿，僵硬地回过身。
林星晚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纸袋，里面是她昨天路过烘焙店时，鬼使神差买下的一份酥皮点心。她递过去，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个……新品，看起来好像不太甜。给你……当夜宵？”
程嘉树彻底愣住了。他看着那个小小的纸袋，又看看林星晚那双清澈的、带着善意和一点点试探的眼睛。她不是在可怜他，他能分辨出来。那是一种……小心翼翼的靠近，是一种无声的“我理解，我不怕”。
一种巨大的、陌生的酸涩感猛地冲上他的鼻腔，堵塞了他的呼吸。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接收到这样纯粹而不带任何目的的善意了。
他伸出手，指尖甚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接过了那个小小的纸袋。纸袋温温的，散发着淡淡的黄油香气。
“……谢谢。”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逃离。他拿着那个纸袋，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对着林星晚，极其缓慢地、近乎笨拙地，点了一下头。
像一个沉重的承诺，又像一次艰难的重启。
然后他才转身，推门走入夜色。这一次，他的背影虽然依旧孤独，却似乎少了些狼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重量。
林星晚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轻轻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她知道，裂痕或许还在，但裂痕之下，已经有微光透出。
而他，接住了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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