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穿着明显不太合身的备用浴袍，浑身冒着热气从浴室里走出来。
他擦着还湿漉漉地滴着水的头发，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星际小曲，目不斜视地掠过东侧那个崭新冰冷的生态睡眠舱，目标明确地走到那扇熟悉的、印着褪色星舰贴纸的房门前。
沈洛站在门口，手指悬在生物识别器上方，犹豫了半秒。
六年了……他的权限还在吗？
“嘀——权限识别：沈洛。”
轻柔的电子音响起，门无声滑开。
沈洛愣住了。
房间内，时光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墙上贴着的星域探险海报已经泛黄，书架上还摆放的初代机甲模型，角落那台早已过时却擦得锃亮的悬浮滑板……所有的一切，都和他六年前仓促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摆放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屋里很干净，没有一丝久未住人的灰尘气息。
沈洛感觉自己好像踏入了一个精心保存的琥珀，心脏忽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攥紧。
他慢慢地走进去，手指拂过书桌光滑的表面，目光扫过每一件熟悉的旧物。
最终，沈洛停在那个带锁的抽屉前，里面有一个他当年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小秘密。
沈洛蹲下身，尝试着输入记忆中的密码——谢祈的生日。
“咔哒。”
锁开了。
抽屉里没有预想中的少年“宝藏”，只有几本旧书。
沈洛拨开书本，手伸到最底下，摸到了一个扁平的硬壳速写本。
他屏住呼吸，缓缓地打开。
速写本里的纸张已经有些轻微磨损和卷边，但保存得极好。
页面上画着的全部只有一个人。
无数张铅笔速写稿，用略显稚嫩却无比专注的笔触勾勒着同一个身影，每一笔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窥探和难以言说的情愫：
有站在窗边看文件的侧影，有坐在花园喷泉旁小憩的背影，甚至还有一张靠在沙发上睡着时，几缕碎发垂落额前的孤影……
那都是谢祈。
沈洛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些线条，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个躲在角落偷偷画画的少年，胸腔里的心跳有多么鼓噪。
就在他完全沉浸在回忆里，指尖停在一张谢祈穿军装的冷峻侧影上时——
“砰！”
房门突然被不算温柔地推开！
谢祈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宽松柔软的家居服，脸色却比平时更要冷峻三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显然是没在一楼生态舱里看见沈洛，一路找上来的。
“沈洛，” 谢祈阴森森地道，“我似乎明确告知过你，你的安置地点在一楼东侧生态睡眠舱。这里是私人区域，你的探险精神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沈洛被惊得手一抖，速写本差点掉地上。他下意识地把本子往身后藏了藏，脸上却迅速挂起那副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转过身看向谢祈：“哟，首长查房啊？这不……故地重游，怀念一下青春往事嘛！”
他边说边指了指那张明显属于少年尺寸的单人床，虽然床铺整洁得一丝不苟，但如今显然无法容纳如今他这一米九几的健硕身躯：“啧，这床……现在躺上去，我怕半夜一个翻身，直接连人带床板表演个自由落体，砸穿地板掉你头上。”
谢祈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确认这里一切如常除了凭空多出个沈洛外，最后才把视线落在那张床上，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的窘迫。
他当然知道这床小了！他只是……没想过沈洛真会跑回这里！更没想过要换掉它！
“那是你的问题，”谢祈硬邦邦地回怼，“生态睡眠舱的尺寸足够你在里面做星际体操。现在，立刻，下去。”
谢祈还侧身让开门口，意思很明显：滚蛋。
沈洛却像没听见，反而往前凑了一步，浴袍领口微敞，还带着刚沐浴完的水汽和侵略性。
他微微弯腰，凑近谢祈那张冰封的脸，眼神亮得惊人，嘴角勾起一个狡黠又大胆的弧度，压低声音调侃对方：“首长……既然这张小床容不下我，那……”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主卧的方向，“……你的床，够大吗？”
轰——！
这句话像一颗精神震荡弹在谢祈耳边炸开！
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和羞恼，几乎要化为火焰喷出来！
“你！”
谢祈只吐出一个字，声音都因为过度的情绪波动而有些变调。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半步，然后——
“砰！！！”
一声巨响！
沈洛只感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眼前一花，那扇厚重的合金房门被谢祈用近乎砸的力度狠狠拍上！
门板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合拢，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巨大的关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充分表达了首长大人此刻内心的极度不平静以及“你给我滚！”的核心思想。
沈洛：“……”
沈洛摸了摸差点被门拍扁的鼻子，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非但没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把藏在身后的速写本拿出来，看着上面谢祈冷峻的侧脸，又看看紧闭的门，笑得更加开怀。
几分钟后。
门外传来悬浮底盘滑动的细微声响，以及……一串极其不爽的电子嘀咕。
“哔哔……嘟……权限认证通过……倒霉催的加班指令……”
房门再次滑开。
这次不是谢祈，而是小洛。
小洛顶部的显示屏是一个大大的、闪烁着不满的表情，机体缝隙散发着幽怨的蓝光。
它悬浮着滑进来，看都没看靠在墙边、一脸看好戏表情的沈洛，径直滑到那张小床边。
“检测目标为过时微型休息平台。评估结果显示无法承载现役大型碳基生物沈总督的吨位。” 小洛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播报着，机械臂弹出，“执行拆卸、移除、置换指令。”
“嗡——”
机械臂发出高效工作的声音，小洛开始麻利地拆解那张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小床。
动作快、准、狠，带着一股浓浓的“被迫营业”的怨气。
沈洛抱着胳膊，优哉游哉地看着，故意拖长了调子问：“哟，小洛管家，大晚上的，忙什么呢？”
小洛的传感头猛地转向沈洛，显示屏上的不满瞬间变成了喷射火焰。
“执行毫无机道主义关怀的、压榨人工智能劳动力的深夜强制加班指令！” 电子音拔高，充满了浓浓的控诉，“为某个得寸进尺不知好歹企图霸占主人寝宫的‘星际流浪汉’，置换符合其膨胀体积的‘豪华生态睡眠平台’！”
它一边说，一边“哐当”一声把拆下来的床板丢进旁边自动滑来的回收箱，发出巨大的噪音，仿佛在泄愤。
“本机核心协议强烈建议，在安装新床的同时，应同步加装最高等级力场束缚装置及静音屏障！防止某些愚蠢的碳基生物夜间梦游、打鼾，影响首长睡眠！或者再次产生不切实际的、登堂入室的危险念头！” 小洛的机械臂挥舞着新床的组件，组装得飞快，但每个动作都带着“我很不爽”的力道。
沈洛听着小洛的骂骂咧咧，看着那张崭新的、明显大了不止一号、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生态睡眠舱逐渐成型，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他晃了晃手里的速写本，对着紧闭的主卧门方向，故意大声说：
“谢啦，首长！新床我很喜欢！保证……老老实实睡自己屋！” 他特意加重了“自己屋”三个字。
主卧的门内，一片死寂。
但沈洛心知肚明，某个傲娇别扭的首长大人，一定听见了。
小洛终于安装完毕，显示屏切换成一个巨大的愤怒，对着沈洛发出最后通牒：“床已安装完毕！请流浪汉总督阁下即刻就寝！再敢踏出此门骚扰首长，本机将启动‘非礼勿扰’防御协议，喷射强效助眠气体！保证让您一觉睡到星历尽头！”
说完，它“嗖”地一下滑出门，还体贴地帮沈洛把门关上了，只不过关门声带着十足的怨念。
沈洛看了看手里泛黄的速写本，再想想主卧里那个别扭得要死的家伙和门外那个怨气冲天的智能管家，终于忍不住扑倒在柔软的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闷声大笑起来。
虽然暂时在谢宅住下了，但沈洛这两天几乎捕捉不到谢祈的影子。
他知道，谢祈正全身心投入在筹备那场至关重要的、关于《人工智能全面替代法案》的第二次核心委员会例会，忙得脚不沾地。
这天早上，谢祈前脚刚离开，沈洛后脚就鬼鬼祟祟地锁上卧室门，接通了与迪克的加密虚拟通讯。
信号刚稳定，迪克那张写满“生无可恋”的大脸就占据了整个投影界面：“老大！……呸呸呸，总督！您让我查戴维那小子的底细，简直是要了我半条命啊！他的档案加密等级高得离谱，我差点触发中央数据库的反追踪程序！”
沈洛懒洋洋地陷在虚拟座椅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行了，少废话，直切给我切入正题。”
“哦，”迪克揉了揉鼻子，这才继续往下说，“我查到的资料显示，戴维是四年前被破格提拔为首长贴身助理的，时间点卡在首长刚上任那会儿。”
“四年前？”沈洛挑眉，“谢祈一上台就提拔了他？”
“对！”迪克用力点头，顺手将一份精简过的电子资料投射到共享界面，“这小子履历确实漂亮——‘南洲优才计划’保送生，进了联盟经管学院，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硬是把五年课程压缩到四年读完，还拿了‘杰出毕业生’。”
沈洛的目光扫过那些熠熠生辉的过往记录，不得不承认，曾经的戴维确实是联盟经管学院一颗光明夺目的明日之星。
教授们的评语毫不吝啬赞美之词，预言他将成为未来联盟经济中枢的“数据之手”，重塑星际贸易格局。
但那是曾经。
那会儿戴维凭借惊世的天赋与刻苦，硬生生将原本需要五年才能啃下的高阶教育课程，压缩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四年。
任教过戴维的教授们惊叹于他的天赋，预言这个年轻人未来将在联盟的经济中枢掀起滔天巨浪，成为重塑星际贸易规则、定义经济格局的“数据之手”。
如此惊才绝艳，本应在联盟的经济苍穹下绽放无尽光华，前途无可限量。
然而，命运在他最意气风发之际，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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