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儿的呜咽带着生命原始力量的震颤,像初生的恒星挣脱星云束缚时的第一缕脉冲,穿透了厚重的舱壁,也穿透了研究人员四年来所有的疲惫与煎熬。
对伫立在主控台前,十指紧紧相扣的谢为和克莉丝汀来说,这声划破“创生之厅”死寂的婴儿啼哭,无异于整个宇宙最动听的天籁。
在他们倾注了整整四年心血、熬过无数个与机械仪器为伴的不眠之夜、在伦理争议的刀山与技术壁垒的火海间艰难跋涉后,最终迎来的胜利号角。
克莉丝汀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湛蓝的眼眸中倒映着那团被乳白色光晕包裹住的小小生命,心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动与释然。
谢为紧握着妻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这位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年轻领袖,眼中也闪耀着如释重负般的光彩。
他侧头看向克莉丝汀,与爱人四目相对的瞬间,无需多言,所有的坚持、委屈与期盼,都在彼此的目光中完成了共鸣。
周遭在短暂的死寂之后——
“轰——!!!”
震耳欲聋的欢呼、呐喊与掌声轰然炸响,几乎要掀翻观察室的穹顶!
研究人员们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席卷了整个空间。他们有的直接瘫倒在地,有的激动到原地跳跃,还有的拼命挥舞着手中的数据板……甚至还有几位头发花白的老研究员相拥而泣。
在他们当中,有人从“体外胚胎全周期培育”计划立项的第一天起,便义无反顾地投身其中。
他们曾在深夜的实验室里对着混乱的数据流崩溃,曾在星网漫天恶意的评论下互相打气,曾在资金链险些断裂时联名上书……如今,当培育舱缓缓打开,当那声啼哭响起的瞬间,所有的苦难都化作了值得。
他们终于等到了这来之不易的一刻。
根据《联盟宪章》纪年法规定,联盟的标准年总共包含十五个标准月,每月固定三十个标准日。
而四年,正是整整一千八百个标准日。
从那个在产房中被点燃的疯狂构想——彼时克莉丝汀刚经历生产的剧痛,躺在床上虚弱地说出“想解放每一位母亲”的心愿,却被外界嘲讽为“违背自然的妄想”——到一次次实验失败后重新校准参数,一次次在基因编辑技术上精益求精,一次次在“扮演上帝”的骂声中坚守初心……他们终于在今天,用事实凿开了一条新的道路,创造了联盟生命科学史上的神话,证明了“体外胚胎全周期培育”技术的可行性!
这不仅仅是一项技术的突破,更是对人类生命起源方式、对文明繁衍根基、乃至对“存在”本身意义的颠覆性重塑。
人类在掌握自身命运的道路上,迈出了极具里程碑意义的一步。
从此,孕育不再是女性独有的沉重枷锁,生命的诞生有了更温和的可能。
只可惜,这份纯粹的、属于科研人员的狂喜并未持续太久。
当核心团队的成员们带着难以平复的心情,脸上还残留着激动的红晕和未干的泪痕,脚步虚浮地走出“创生之厅”那厚重的合金大门时,迎接他们的并非崇敬与鲜花,而密集的闪光灯和尖锐的提问声浪。
在科学院宏伟的白色阶梯前,早已被联盟各大主流媒体、各洲新闻栏目和蜂拥而至的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悬浮式全息记录仪齐刷刷对准核心团队,定向声波采集器的指示灯闪烁个不停,贪婪地捕捉着这里的每一个声音。
记者们挤在安保人员组成的人墙外侧,伸长脖子,脸上写满了急切与探究。
说到这里,莫崖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历经沧桑后的通透:“我最初也以为,谢为院长和克莉丝汀博士的动机不纯。因为我觉得这项技术太颠覆性,背后一定藏着资本或权力的交易,所以……我也问了很多愚蠢的问题。”
“克莉丝汀博士!看这边!”一个尖锐的女声穿透嘈杂的人潮,《中央洲快讯》的记者奋力将挂着媒体标志的悬浮采集器刺破安保人墙,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您和谢为院长是这项技术的灵魂人物!根据公开声明,你们称研究的初衷是‘解放女性,减少原始妊娠的痛苦’,但星网舆情监测显示,有超过百分之三十七的网民认为,你们是在为背后的巨型财团攫取巨额利益!这些质疑声浪您如何看待?这项技术的初期定价据说相当于普通家庭五年收入!您能保证它的普惠性吗?还是说,这是为富人打造的专属‘特权’?”
“谢为院长!谢院长请留步!我是《星域观察者》的记者莫崖!”
彼时的莫崖身材高大,声音洪亮:“我们注意到,‘体外胚胎全周期培养’技术从您最初提出构想到今天成功实施,仅仅用了四年时间!这速度远超联盟任何重大科研项目的历史记录!外界怀疑,是您与联盟最高科学理事会、甚至某些军方的派系达成了不为人知的秘密协议,以加速技术落地换取某些特殊权益!这是否意味着该技术的终极目标是服务于军事扩张?请您正面回应!”
“这位女士!这位穿银灰色制服的研究员!请等一下!”一个年轻的记者敏捷地拦住了一位正想低调离开的女研究员,“我是《星际之声》的记者!请问您是自愿参与这项极具伦理争议的项目吗?在研发过程中,面对如此高的失败率——呃,据统计前期胚胎损耗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九点七,您是否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是否有过对生命本身的……愧疚感?”
“索恩博士!您作为生物界的资深前辈,一直以‘造福人类’作为自己雷打不动的研究初衷——但如今面对诸多争议声浪,您有没有思考过,自己的探索……是否已经在无意间践踏了生命伦理的边界?”
“谢院长!有传言称这项技术存在未知风险,培育出的婴儿可能存在基因缺陷,这是真的吗?”
“克莉丝汀博士!您自己经历过自然生产,却推广体外培育,你难道不是在否定母性的价值吗?”
“……”
各种尖锐的、猎奇的、充满恶意的、或是真心祝贺却问不到点上的问题,齐刷刷地射向刚刚创造了历史的研究员们。
有人将他们的理想主义扭曲为淬着资本肮脏利益的阴谋,有人将他们呕心沥血的四年轻描淡写地描述成权力交易的筹码。
更有人将失败的数据,化作拷问人性的精神利刃,试图撕裂他们的道德防线。
记者们互相推搡着,闪光灯将科学院门前的广场映照得如同白昼。
“直到我后来专门走访他们夫妇,做完那次深度专访后……”莫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他抬手揉了揉眼角,深吸一口气,平复着胸腔中激荡的情绪,“那时我才知道,宇宙中居然有如此纯粹而伟大的人。”
这句话轻若叹息,却带着千钧重量。
时间回溯到四年多前,联盟历2561年,第12标准月,15标准日。
中央洲第一生命科学中心医院,特级产房。
净化系统以人耳无法捕捉的低频运转,将室内的负离子浓度维持在最适宜产妇恢复的水平。
洁白的纳米晶壁无缝衔接,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细菌,构成一块纯净的待产空间。
墙角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柔和的蓝光,屏幕上两条起伏的曲线,勾勒出母子生命律动的和谐韵律。
忽然,监测仪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能量场谐波共振。
那是新生命降生的信号。
与旧时代记载中撕心裂肺的啼哭不同,这个小生命只发出了一阵短暂而轻柔的呜咽,便迅速安静下来。
他的小胸膛规律地起伏着,粉嫩的鼻翼微微翕动,正在适应肺部第一次自主呼吸带来的空气。
随后,高度拟人化的智能护理师悄无声息地滑行至产床边,它的机械臂包裹着模拟人体皮肤的柔软材质,以一种超越人类神经反应极限的轻柔,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托起,径直走向侧边的环形清洁舱。
舱门适时滑开,内部充盈起带有特定频率的微米级声波,与模拟原始羊水的光子流交织在一起,温和地拂去婴儿身体上的残留液,同时激活其皮肤表层的保护性脂质。
整个过程高效、整洁、零刺激,婴儿甚至舒适地蜷缩了一下小脚趾。
等护理师将他送回母亲克莉丝汀的臂弯时,小家伙只是微微动了动粉嫩的小嘴,便陷入了宁静的睡眠。
“噢……我的小宇宙……” 克莉丝汀的声音依旧带着能量剧烈消耗后的虚弱感,但蕴含着比超新星爆发更炽热的爱意。
生产带来的生理负荷让汗水浸湿了她浓密的栗色卷发,几缕发丝还贴在苍白的脸庞上,唯有那双遗传自古老爱琴海的湛蓝眼眸,此刻尤为明亮。
克莉丝汀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用指腹轻轻拂过婴儿细腻的脸颊,那柔软温热的触感让她忍不住低呼出声,眼中满是惊叹:“亲爱的,你看他……他简直……完美得不真实。我记得所有生物百科和育儿全息影像都说,新生儿都会有些皱巴巴的,这样才会越长越漂亮……可我们的小天使,他出生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确实,这孩子的脸上几乎看不见新生儿常见的褶皱,皮肤细腻,五官精致小巧。
克莉丝汀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他脸上,爱意如潮汐般在眼底涌动,恨不得将这个小小的生命彻底刻入灵魂深处。
站在床边的谢为俯身,温柔地用无菌棉巾擦去克莉丝汀额角的汗珠,低沉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宠溺:“那是因为他的母亲,是整个联盟最璀璨的星星,他不过继承了你的光芒。”
说着,他伸出手指,轻轻梳理着克莉丝汀汗湿的卷发。
克莉丝汀依恋地在丈夫温暖的掌心蹭了蹭,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她那带着期待和好奇的目光,再次回到了怀中沉睡的小婴儿身上:“可惜他睡着了……我多么想看看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亲爱的,我好希望他能拥有一双像你一样的眼睛,跟黑欧泊似的……简直是宇宙中最罕见的美。”
仅仅是想象着这双眼睛睁开的模样,克莉丝汀就感觉自己的意识都要为之停滞。
谢为轻笑出声,指腹摩挲着妻子略显憔悴的脸颊:“你的眼睛才是我的最优解。不过,无论他像谁,都将会是我们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
“如果不像你,”克莉丝汀调皮地眨了眨眼,撒娇似的抱怨道,“那……那就再生一个试试看?哎呀不行不行……”
她立刻摇摇头,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种能量被强行抽取的虚脱感,还有骨骼被撑开的钝痛……真的太难受了。”
尽管如今的神经阻滞技术能减轻九成痛感,细胞修复液也能加速产后恢复,但原始妊娠带来的生理负荷——那种持续数月的疲惫、内脏被挤压的不适、生产时基因深处的本能痛苦——这些烙印在女性基因里的“生命创造代价”,是任何科技都无法彻底抹除的。
即使身为顶尖的生物学家,克莉丝汀也是在亲身经历后,才更深刻地体会到这份属于母亲的、甜蜜又沉重的付出。
她长叹一口气:“如果将来能够发明出重构生命孕育方式的技术该有多好……我真想,解放每一个伟大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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