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克莉丝汀的感慨，谢为眼中满是心疼。
他俯身将妻子连同那小小的襁褓一起轻轻拥入怀中，用下巴抵着克莉丝汀的发顶，声音温柔而坚定：“莉莉……只要是你所想的，无论它是什么，都是我所愿的。实现你的期许，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别忘了，我们是谁？我们是联盟生物学院的谢为和克莉丝汀。”
谢为微微松开怀抱，双手捧起克莉丝汀的脸，直视着她美丽的蓝眼睛，郑重说道：“技术发明与创造的初衷，从来都不是墨守成规，而是为了解放生命的桎梏，让美好得以更从容地延续。”
“既然你希望减少、甚至彻底消除女性在孕育新生命时承受的不必要痛苦，那么，我们就一起去实现它！”
“无论前方是已知的星辰大海，还是未知的引力深渊，我的坐标永远与你同步。”谢为用拇指轻轻擦拭着克莉丝汀脸颊上的泪痕，“莉莉……我永远是你最坚定的支持者，最忠诚的同行者。”
莫崖的嘴角勾起一抹深深的自嘲，眼神中满是对过去的否定：“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真是无知又狂妄。我拿着道听途说的‘证据’，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以为自己是在捍卫生命伦理，却不知道，我早就成为了某些势力手中的棋子，沦为了传播谣言的工具。”
“谢为院长没有生气，也没有拒绝我的采访。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让我把所有的质疑都说出来。”
“我像连珠炮一样，把准备好的问题一个个抛出去，言辞犀利，带着浓浓的敌意指责他们‘违背自然法则’、‘试图制造不平等’……甚至还‘暗藏军事野心’。”
“而他，从头到尾都坐在那里，耐心地听着，直到我说完最后一个字，才缓缓起身，从身后的文件柜里拿出一叠厚厚的实验报告。”
“那是沉甸甸的一摞，封面已经有些磨损，看得出来被翻阅过无数次。谢为院长一页一页地给我讲解，从模拟子宫的生物凝胶配方，到胚胎发育的环境参数，从基因编辑的靶点，再到伦理审查的流程……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全部都是事实。”
“他告诉我，‘体外胚胎全周期培养’技术，并非像外界传言的那样‘造人’，而是为了帮助那些因身体原因无法自然受孕，或则是因遗传疾病不敢生育的女性。这项技术能在体外模拟子宫环境，让胚胎在其中安全发育，同时还能通过基因编辑技术，剔除致病基因，让孩子健康出生。”
“我依然不信，反驳他说，你这是在扮演上帝，是在破坏自然法则，甚至可能引发未知的基因灾难……就在这时，克莉丝汀博士推门进来。”
“她是这项技术的联合研发者，是谢为院长的妻子，也是最初提出项目构想的人……一位温柔而坚定的女性。”
“她没有跟我争辩，只是在谢为院长身边坐下，轻声补充了一段话。”莫崖的声音放柔了许多，眼神也变得温和，仿佛再次听到了那位女博士的声音。
“她对我说，‘莫记者，我们见过太多女性因为生育并发症永远躺在病床上，见过太多家庭因为孩子患上绝症而痛不欲生，见过太多母亲明明深爱着孩子，却因为遗传疾病只能选择放弃……但如果科学技术能减轻她们的痛苦，能让一个新生命健康地来到这个宇宙，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创造呢？”
“科技的意义，从来都不是墨守成规，而是以人为本，守住生命的底线。”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之前所坚持的‘真理’，不过是被偏见和谣言包裹的谎言。”莫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那不是什么疯狂的造神计划，也不是什么资本的阴谋，而是一群科学家，用最理性的思维，践行着最温柔的人文关怀。”
他们不是在扮演上帝，而是在为生命的诞生开路。
全息投影的冷光漫过莫崖的轮廓，为他镀上一层近乎殉道者般的圣洁光晕。
“很不可思议吧？”莫崖看向沈洛，“而四年后，当‘联盟生命孕育计划’成功落地，即便争议从未停歇，可在历经层层严苛的伦理审查、多轮的安全性验证与全面的社会影响评估后，联盟最高科学理事会与基因伦理与人口管理委员会终于达成共识，共同发布了那纸注定载入史册的公告。”
话音未落，莫崖的影像抬手划过虚空，一道流畅的弧线劈开黑暗。
下一秒，全息公告在两人之间骤然展开，金色的联盟中央徽章缓缓旋转，折射出庄严的光芒，一行行厚重的文字次第浮现：“公告在不违背《联盟宪章》生命权条款的前提下，依据《联盟生命科学发展法案》及《新兴技术伦理评估框架》，经全面审议与验证，正式宣告‘体外胚胎全周期培育’，即‘EEFC’技术，已通过最终安全性及伦理阶段性评估……”
“因为EEFC技术的背后，有无可替代的战略价值。”莫崖的声音陡然凝重，“它能将女性从原始妊娠的生理性枷锁，与不可预测的风险中彻底解放，赋予她们对生命创造方式前所未有的自主选择权与掌控权。”
“与此同时，这项技术能实现对人口数量、质量及结构的前瞻性调控，它能规避遗传性疾病、定向优化人口素质，从容应对资源与环境的双重挑战……即便在极端星际环境中，它也能提供稳定可靠的文明火种延续方案，确保联盟基因库的存续与扩散。”
“它更能强力驱动未来生物医学、材料科学及人工智能等领域的突破性发展……”
“……”
那些关乎未来的词条，如同新生的恒星在深邃宇宙中灼灼生辉，照亮了两种可能的前路。
“——因此即日起，EEFC技术，获准进入标准化临床应用阶段。”
生命之河，就此分流。
沈洛凝视着这片由文字构筑的星图，恍惚间看见两个并行的未来。
一个关于生命创造的新纪元，正裹挟着狂热的欢呼与恶毒的诅咒、渺茫的希望与深切的恐惧，像一艘无法无法回头的星舰，毅然驶入了神秘的星海。
“我……我当时大为震撼，便根据那次私人造访，写下了那篇决定我职业生涯走向的报道。”
莫崖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接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指尖仍抑制不住地颤抖：“那篇报道不仅为谢为院长和克莉丝汀博士正名，还让EEFC技术的知名度大幅提升。只是……只是在《自然生育保护法》颁布后，我的名誉因为这篇报道一落千丈……但我从不后悔。”
“我不后悔我做的一切，因为我始终坚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
沈洛被莫崖这股跨越时空的执念震撼得一时失语。
沈洛虽然曾在联盟中央会议上批判了《自然生育保护法》，但实际上他对这背后的来龙去脉知之甚少。
联盟中央早已对此事进行了严格的信息封闭，他所知的不过是些皮毛。
更让沈洛感到心绪纷乱的，是关于自身的迷茫。
幼年的记忆模糊得很，别说关于EEFC技术的相关记忆了，他都得从谢祈的只言片语中勉强捕捉一些被家人爱过的痕迹。
直到莫崖轻轻的呼唤将他从晦涩的思绪中拉回，沈洛才回过神，胡乱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了……对了，你作为见证人，除了这些，还认识其他人吗？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些别的事情？”
莫崖低头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我认识一位德高望重的博士，他或许知道一些我未曾接触过的内情。”
“那拜托你帮我联系他，辛苦你了，莫崖。”
“莫崖！”就在莫崖准备关闭通讯的瞬间，沈洛忽然出声叫住他，“真的……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在众说纷纭中坚决地捍卫真相，谢谢你毫无保留地将这段尘封的往事向我娓娓道来。
由于一晚上信息接受过载，挂掉莫崖的通讯后，沈洛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狂跳，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细针在皮肉下疯狂攒刺，头痛欲裂到几乎要炸开，连眼前的光影都在剧烈晃动。
他跌跌撞撞扑到床边时，连抬手脱掉外衣这个步骤都省略了，整个人直直地栽进柔软的绒被里。
呼吸渐渐变弱，意识在浓重的倦意里浮沉，沈洛慢慢沉入半梦半醒的混沌。
就在他的意识快要彻底陷进黑暗时，屋内的寂静却忽然被撕开了一道细缝，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声钻了进来。
一种细微的、类似于生锈的金属关节在缓慢摩擦的“窸——窣——”声，轻飘飘地从墙角根飘了过来。
沈洛迷迷糊糊地皱了皱眉，只当是自己累极了产生的错觉。他把脸往被子里埋得更深，想将那扰人的声响隔绝在外。
然而，屋内好像总有“窸窣……窸窣……”的声音，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地向床沿靠近。
忽然——
“啪嗒。”
金属零件落地的声响骤然在床脚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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