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的官船在第七日清晨靠岸,朱漆船头上,明黄圣旨被海风卷得猎猎作响。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晨雾,每字都裹着蜜糖般的笑意:“沈指挥使护国有功,晋正二品都督同知;季侍郎拨乱反正,升南京礼部尚书,即刻同返京师受封。”
季临渊的指尖在袖中攥紧青玉镇纸,镇纸的凉意让他清醒——南京礼部尚书看似升阶,实则远离权力中枢。他瞥见钦差袖口露出的暗纹,与母亲用沉水香染过的锦缎如出一辙,那是严党旧部的隐秘标识。
“公公船上的熏香,倒是别致。”沈砚突然凑近,绣春刀的刀鞘轻扫过钦差的袖口,带起缕淡香。他的丹凤眼微眯,“是用南洋的‘枕上书’花汁调的吧?闻着像极了诏狱里处死的严党余孽身上的味。”
钦差的脸色瞬间发白,却仍强笑道:“沈大人说笑了,这是陛下御赐的‘安神香’。”他身后的护卫突然按刀,腰间的令牌在晨光下闪过“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字样——那是沈墨卿的心腹才有的标识。
玄玉(如今附身在条海狗身上)突然对着船舱狂吠,那里传来重物拖拽的声响。沈砚踹开舱门的刹那,竟看见十二口棺材,每口棺材的盖缝里,都渗出与渔村人相同的血渍。
当晚在驿站歇脚时,沈砚从沈墨卿的遗物中翻出那封未寄出的信。信纸已被海水泡得发皱,字迹却仍清晰——“先帝遗诏分真假,真诏藏于《永乐大典·舆地志》,假诏在严世蕃墓中,皆为制衡之用。”
“沈墨卿连遗诏都想染指。”季临渊的指尖抚过信末的火漆印,那是用储君印鉴盖的,“他想借双生龙气打开文渊阁,再用假遗诏逼宫。”
窗外突然飘来片纸鸢,上面用胭脂写着“文渊阁火起,大典已移至皇史宬”。字迹娟秀,像出自女子之手。沈砚认出那是东厂掌刑千户苏绾的笔迹——当年清流案,正是她偷偷放走了乳母。
“苏千户在传递消息。”季临渊将纸鸢浸在茶水中,显出附加的字,“陛下已知真诏所在,派了西厂的人去皇史宬。”他突然想起母亲密信里的话,“先帝默许严党下毒,是为了让龙气在双生子身上淬炼,等时机成熟再收回。”
沈砚的刀突然劈开桌案,露出底下藏着的密报——是锦衣卫线人传来的,说皇史宬的守将正在修补墙壁,砖缝里填的不是石灰,是混着人血的糯米浆,那是封印龙气的“镇魂泥”。
三更的梆子响过,苏绾竟翻墙而入,面纱上还沾着西厂番子的血。“奴婢是沈夫人的旧部。”她跪在季临渊面前,呈上半块玉佩,与沈砚的那块正好拼合,“夫人临终前说,若真诏现世,需用双生血开启,否则会引发龙脉动荡。”
季临渊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玉缝中渗出淡金色的光,映出行微雕小字:“龙气归位日,社稷易主时。”他突然明白,先帝留下遗诏,根本不是为了制衡,而是要让双生子自相残杀,最终让龙气回归皇室。
“陛下急着召我们回京,是想借受封之名,将我们困在皇史宬。”沈砚的小指旧伤突然剧痛,那年为护季临渊被恶仆踩断手指的记忆涌上心头,“他要亲眼看着龙气如何反噬。”
苏绾突然掀开面纱,左眉骨竟有道与沈砚相似的疤:“奴婢当年奉命追杀乳母,却被她的话点醒——严党虽恶,可让百姓流离失所的,是无休止的党争。”她从怀中掏出张地图,“从密道去皇史宬,能赶在西厂之前拿到大典。”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打在瓦上噼啪作响,像极了当年清流案那晚的雨声。季临渊望着沈砚的侧脸,突然轻声道:“若真要易主,你想做皇帝吗?”
沈砚的刀在掌心转了半圈,小指微勾:“我只想找个有海的地方,看你把月白斓衫洗得发白。”
皇史宬的红墙在雨雾中像头蛰伏的巨兽,檐角的铜铃被西厂番子换成了响箭——稍有异动便会触发警报。沈砚带着季临渊从密道钻出时,正落在《永乐大典》的书架后,空气中弥漫着镇魂泥的血腥味。
“《舆地志》在第三排最左。”季临渊的寒毒突然发烫,金纹在手臂上指引方向,“里面夹着真诏的羊皮卷。”
沈砚刚抽出典籍,书架突然翻转,露出底下的深潭——潭水泛着绿,泡着数十具骸骨,都是试图取书的人。潭中央的石台上,西厂提督正用活人的心肝喂养只青铜兽,兽口吐着的火焰,正灼烧着本《永乐大典》。
“沈大人来得正好。”提督转身,面具下的脸竟有半张是青铜的,“陛下说了,用你们的龙心做祭品,才能让真诏显灵。”
季临渊突然将青玉镇纸掷向青铜兽,镇纸内的地图与潭底的骸骨排列重合,竟组成道水墙。“严世蕃的账册记载,这兽是用先帝的指骨铸成的。”他的寒毒顺着水墙蔓延,在兽身凝结成冰,“你的龙气能唤醒它的灵智。”
沈砚的刀刺入自己心口,龙血喷在青铜兽身上的刹那,兽眼突然亮起红光。它竟挣脱锁链,转而扑向提督,利爪撕开对方的面具——底下是张与沈墨卿相似的脸,只是额头多了块龙形胎记。
青铜兽的嘶吼震落屋顶的瓦片,露出藏在梁上的真诏。羊皮卷在龙血的浸染下舒展,显露出先帝的亲笔:“朕知严党必反,故假死脱身,待双生龙气长成,共辅新君。”
“先帝还活着?”季临渊的寒毒突然平复,金纹在他掌心凝成个“和”字,“沈墨卿说的易主,是让先帝复位?”
沈砚扶住摇摇欲坠的他,指尖在他眉心印下一吻:“不管谁是皇帝,我们都不掺和了。”他的龙气顺着吻痕注入,让季临渊的视力恢复了一瞬——刚好看见密道入口的微光,与远处海平线的晨曦连成一片。
青铜兽突然衔来两匹快马,马鞍上还挂着干粮和水囊。苏绾已带着渔村的幸存者在城外等候,她身后的船帆正缓缓升起,上面画着玄玉的龙形胎记。
“西厂的援军还有半个时辰到。”沈砚将季临渊扶上马,自己则转身面对追兵,“你先去海边等我,我去去就回。”
季临渊抓住他的手腕,寒毒在两人交握处凝成冰誓:“沈墨卿的信里说,双生龙气离则两伤。”他从袖中摸出那半块沾着彼此血迹的饼,“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
沈砚的刀突然回鞘,翻身上马与他并辔。两匹快马冲开追兵的刹那,青铜兽用身体堵住了皇史宬的大门,嘶吼声中,整座建筑开始坍塌,将真诏与所有阴谋都埋进尘埃。
远处的京师城门下,朝阳正刺破云层,在石板路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像极了他们初见时,诏狱里交叠的刀光与玉影。
沧州城外的破庙正燃着大火,檐角的“敕建”匾额被烧得焦黑。太子朱载墭背靠着供桌,手里的玉佩在火光中泛着暖光——那玉佩的龙纹与先帝遗诏的蜡封如出一辙,只是缺了块角。
“沈大人再晚来一步,本宫就要成严党的烤乳猪了。”太子的笑声里带着少年人的跳脱,却在看见季临渊颈间的金鳞时收了声,“这纹路……像极了皇陵地宫里的石龙。”
沈砚的刀刚挑飞个扑来的严党余孽,余光瞥见对方腰间的令牌——是“惊蛰”计划的暗记,与沈墨卿留下的青铜令牌刻痕完全吻合。“他们不是来杀太子的,是想抢玉佩。”他的小指突然刺痛,幼时被东厂番子踩断指骨的记忆碎片涌上来:绣春刀的寒光、乳母的惨叫、还有块被血浸透的龙纹玉佩。
季临渊突然按住太子的手腕,寒毒让对方的脉搏在掌心凝成冰线:“玉佩缺的角,在沈墨卿手里。”他想起密信里的话,“完整的龙纹玉佩,能召来先帝暗中培养的‘潜龙卫’。”
破庙的横梁突然砸落,将三人与追兵隔开。沈砚扶着季临渊后退时,看见横梁背面刻着串数字——是当年清流案的死者名单编号,其中赫然有太子生母的名字。
深夜的荒郊客栈,沈砚对着油灯转动小指,断骨处的隐痛让记忆渐渐清晰。七岁那年,他不是在严府受伤,是在东厂诏狱的后门——当时乳母抱着个婴儿(后来的季临渊),被番子围堵,他扑上去咬对方的腿,被狠狠踩断了小指。
“踩伤我的人,靴底有朵金线绣的莲花。”沈砚的刀鞘在桌面上划出那朵花的形状,“是当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标记,他当年是东厂的掌刑千户。”
季临渊正用温水给太子擦脸,闻言动作一顿:“所以母亲用沉水香下毒,不仅是为了隐藏身份,更是怕掌印太监认出我。”他看着太子熟睡的脸,对方的眉骨与沈砚有三分相似,“太子的生母,会不会是沈家的人?”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响动,玄玉(现附身在一只狸猫身上)窜出去,很快叼回块撕碎的绢帕。帕子上绣着半朵莲花,与沈砚记忆中的靴底花纹拼接后,露出“潜龙卫”三个字。
“掌印太监也在找潜龙卫。”沈砚将绢帕凑到灯前,火光下显露出密文,“先帝让潜龙卫保护太子,却没说太子的真实身份。”
太子醒来时,发现自己的玉佩正与季临渊的青玉镇纸放在一起。两块玉器相触的地方,竟渗出淡金色的光,在桌面上投射出幅地图——是先帝藏兵符的地点,就在沧州的铁狮子底下。
“本宫生母临终前说,玉佩能救命,却不能让姓沈的碰。”太子突然攥紧玉佩,警惕地看着沈砚,“她说沈家是背主求荣的奸佞。”
季临渊的寒毒突然在掌心凝成冰镜,镜中映出十五年前的画面:太子生母跪在季阁老面前,将半块玉佩塞进襁褓,而沈父正站在门外,手里的刀滴着血——那是刚杀了告密的东厂番子。
“她误会了。”季临渊的声音很轻,“当年沈父杀番子,是为保护你们母子。”他指向地图上的铁狮子,“兵符能调动潜龙卫,但需要双生龙气才能取出。”
严党的号角突然在客栈外响起,这次来的不是杂兵,是戴着青铜面具的“惊蛰”死士。他们的刀上都淬着“枕上书”毒,刀刃划过地面的痕迹,与皇史宬的镇魂泥符咒如出一辙。
沈砚将太子和季临渊护在身后,刀身转出个漂亮的弧——小指微勾的瞬间,竟在死士的面具上划出与幼时伤口相同的弧度。“原来‘以杀止杀’,是要向当年的仇人讨命。”
铁狮子的腹腔被凿出个暗格,里面的兵符却裹在层龙纹锦缎里——那是沈母的嫁妆,上面绣着的“砚渊同归”四个字,针脚里还残留着龙血的腥气。
“母亲早就知道我们会一起来。”沈砚的指尖抚过锦缎,那里的针脚组成个“和”字,与季临渊掌心的金纹完全契合,“她想让我们明白,龙气不是用来复仇的。”
季临渊突然剧烈喘息,寒毒与龙气在体内冲撞,让他看清了兵符上的字:“潜龙卫的首领,是当年负责调换我们身份的乳母。”他的视线落在铁狮子的底座,那里刻着行小字,“乳母现在化名‘沧州老妪’,在码头开茶馆。”
死士的锁链突然从四面八方缠来,将铁狮子缠成个巨大的茧。掌印太监的声音从茧外传来,带着令人牙酸的笑意:“沈大人不如将龙气给本宫,换季侍郎条活路?”
太子突然将玉佩塞进季临渊手心:“皇祖母说过,双生龙气加玉佩,能破天下所有毒阵。”他转身冲向锁链,用身体挡住刺来的毒针,“本宫虽是皇子,也知道谁在真心护着天下。”
铁狮子的茧突然裂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老妪拄着拐杖走出,拐杖头的铜饰竟是半个龙纹玉佩。她挥杖的刹那,死士们突然集体僵住——他们后颈都有个相同的梅花烙印,那是潜龙卫的标记。
“老奴奉先帝遗命,护三位主子周全。”老妪摘下拐杖头,露出里面的机关,射出十二枚银针,精准地钉在死士的穴位上,“这些人本是潜龙卫,被掌印太监用‘枕上书’毒控制了心智。”
掌印太监见势不妙,转身想逃,却被玄玉咬住袍角。老妪的拐杖顺势砸在他的后脑勺,露出底下的梅花烙印——他竟是潜龙卫的叛徒。
“当年你为攀附严党,杀了多少兄弟?”老妪的声音陡然严厉,“若不是沈夫人用龙血替你解了毒,你早成了毒尸!”
沈砚扶住晕倒的季临渊,发现对方的寒毒已退去大半,掌心的金纹里多了点暖黄——那是太子玉佩的灵气。“乳母,”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幼时的记忆,是不是被你用药物改了?”
老妪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药瓶:“夫人怕你记恨太子生母,才让老奴给你喂了‘忘忧散’。”她看着铁狮子下的兵符,“现在该让你们知道全部真相了——先帝当年假死,就是为了引严党和野心家露出马脚,好让你们三个联手收拾残局。”
远处的码头传来船鸣,潜龙卫的船队正等着接应。季临渊靠在沈砚肩头醒来,看见太子正拿着兵符,在老妪的指点下演练调兵手势,阳光透过铁狮子的爪缝,在三人身上投下交错的光影,像幅未完成的《江山社稷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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