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远愣愣地从信中抬起头,以为感冒微微有些发烧的额头这会儿似乎更烫了,他瞧着江文熙的眼睛,那双眼睛平静而淡漠。
陶远觉得自己面对江文熙什么样的答案都会嘿嘿一笑,喜欢了固然很好,可是倘若不喜欢了,那就努力让他喜欢上不也很好。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
少年哭了起来,握着信鼻涕都出来了。
他打小就爱哭,爸爸曾经告诉过他,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可他现在又想,假设他从来都是一个姑娘,那该有多好。
他扭头就走,江文熙猛地拽住他的手,想要说些什么,陶远却甩开,沙哑开口:“没关系,我得走走。”
他走了很远很远,可是眼泪还是一直掉,打电话给爸爸,却说不出话。
爸爸问他怎么了,他说:“爸爸,来接我,我的感冒好像重了。”
少年因为生病有些虚脱,便歪在电话亭里靠着。
鸽笼一样小小的电话亭旁,有一盏昏暗的路灯。
陶远呆呆地看着路灯下的灰尘,路灯的对面有一家冰糖葫芦店。
店里播着很大声的歌儿:
都说冰糖葫芦儿酸,酸里面它裹着甜;都说冰糖葫芦儿甜,可甜里面它透着那酸……把幸福和团圆连成串,没有愁来没有烦……
陶远听信了没有愁来没有烦的鬼话,买了五六串。他吃着哭着,也盼着。
盼着没有愁来没有烦,盼着爸爸高大的身影。
站在冰糖葫芦店铺的对街有个沉默的少年,被路灯拉得高高的,也长长的。
他安静地凝视着那个少年,静静地陪他盼着。
他还有念想。
可他已经没了。
待到少年的姑娘把少年和冰糖葫芦接走,沉默挺拔的少年也似乎走到了绝路,蹲在墙角,哽咽大哭起来。
他看到他哭了,便知道,祁炀的朋友不喜欢他。
他以为这是对他而言,最好的结局。
可是,他哭了,哭得那么难过。
害得他的心像是被镰刀剜去的野菜。
他想问问这男孩,问问他青梅竹马的小男孩。
和陶远永远在一起这件事。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为什么,我不可以。
如若只是因为世俗。
父母的祭日马上就要到了,江瑜照常来找江文熙商量出国的事。
“小熙,你父母生前就一直希望你能出国读书,你现在……”
“小姑。”江文熙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给我办签证吧。”
江瑜诧异,平时都一两句揭过话题,今日怎么如此情愿?却又踌躇起来:“你马上就要高三了,会不会影响……”
“怕什么?”江文熙从嗓子里溢出一声笑来。
是啊,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临走前一天,江文熙做了三件事:一是收拾整理了家中书籍和行李,二是配了一把钥匙,三是买了一本同学录。
他买了食材,做了一顿饭菜,邀请陶远到家中来。
陶远来时,他看着他,笑得还如往常。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红着脸,眼圈儿一会儿也似要红起来。江文熙拿手擦了擦他的眼角,笑道:“你这怂包,这点小事也要哭,都这么大人了。”
他说:“老师说你生病请假了,我这两天又不太好意思见你,就没给你打电话。”
陶远抬起头,却看到了江文熙书桌上摆着的照片,照片里一家三口,笑得甜蜜。
陶远回头,迟疑地看着暗影中的少年:“这是……你父母吗?”
江文熙听到这话,用力地蜷缩着手,不停地蜷着。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干涩开口:“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运动会前夕,我们看了一部武侠剧,里面有一个满脸胡子的大侠,第一集开头,他就对店小二说‘来三斤牛肉。对,就我自己,吃得完。我家中死绝啦,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们当时笑得嘻嘻哈哈的,你还学他说话的样子,只是因为觉得他洒脱好玩。”
他拍了拍陶远的头,轻轻开口:“我早就成了这样的人啊,陶远。”
全家死绝,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蜷缩的手无法松开,转身,就要离开,背后却一暖。
陶远抱住他,下巴从他的颈部绕过,贴住那张白皙的脸,不知过了多久,湿热的眼泪滴在了少年的皮肤上,陶远哽咽起来。
他说:“我以后就做你家没有死绝的人,别人如果问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你就说,还有我。”
江文熙眼睛愣愣地看着地砖,许久,才缓缓地转身,狠狠地抱住陶远。
他说:“你这个混账。”
让人恨不起来的混账。
吃饭时,他只字未提他要离开,只是把家中的钥匙交给了他。
陶远点点头,接过钥匙,江文熙放下筷子,微微笑了,问他:“陶远,等你再长大一点,我厉害了,就当彼此之间最亲密的人吧?”
他想了想,又问了一句:“行吧?”
陶远鼻子一酸,想了想,接话:“你得先喜欢上我才行啊。”
江文熙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夹了口米饭。
他绝望得心慌。我得多喜欢你才行啊。
他走时,江文熙把他送回了家,她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和他挥手说再见。
江文熙也说再见。
他问了陶远一个问题,时间久了以后,陶远一直想不大起。因为那是个太让人害臊的问题,所以也许是他刻意忘了也说不定。
就是当时,他也没回答上来。
江文熙轻轻地抚摸少年的短发,淡笑问道:“陶远,你有没有想过,高二一年,为什么我们还能一直是同桌?”
陶远摇摇头,却有些心虚。
江文熙喝了口刚买的纯净水,他说:“因为勉强。”
陶远听到了,却喉头一哽。
小时候是小朋友们自愿坐一起,可是读高中以后,班级都是以成绩选择座位。为了和他坐在一起,他跟得跌跌撞撞,爸爸妈妈很惊喜,说他每次成绩都在突飞猛进,可是没有人知道,为了和江文熙同学的成绩挨着,半夜四点爬起来读书做题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他却将他的这点心思说得这么干脆,因为他的勉强,他们才能一直坐在一起。
陶远尴尬极了,吼着说:“那是上天给你的缘分,我年年找跳大神跳出来的,小伙子你可要珍惜!”
他想着以后上大学了,老子一定一定不要和他选同个专业了,谁规定,喜欢一个人就要落下被他嘲笑的口实。
陶远被拒绝的这次日子,不无悲伤地想着,日子没法过了,一夜回到解放前。他想着两个人的情谊怎么着都够了,就好比日日买彩票累计花了上万元的彩民终于中了一回一等奖,稳操胜券得意扬扬去分三千万奖池了,到了才发现,这一届中一等奖的几千人,到手只有几千块钱,大大地违逆了心里预期。
他以为江文熙喜欢他很多很多,其实他只是在勉强江文熙喜欢他,因为他臆想的“很多很多”在少年亲口实证的“勉强”面前,多少是荒唐可笑的。
江文熙拍拍陶远的头,淡淡地笑了笑,靠在树下,说:“你走吧。”
陶远一边走一边回头,问他:“你咋不回家,你是不是想出差的瑜姐了,要不要我今晚陪你住啊?呀,你会不会害羞啊?虽然我是男的。”
说完就扇了自己一巴掌,他说:“我这就走了,白白(拜拜)”
江文熙忍俊不禁,眼睛弯成月牙。
他总算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这个小王八蛋了。
因为可爱。
小王八蛋好可爱。
而这可爱,他又确凿只有自己能瞧见。
想起高二上学期,他曾经牵着他的手,如今日一样,送他回家。
那时,他大声唱了一首歌《向天再借五百年》。
小王八蛋对前面的几句颇有印象,而他看着他的脸,只想到歌词中那句--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的华年。
他是上天赐给自己的金色的华年。
陶远说:“明天见啊,同桌。”
江文熙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明天大概再也见不到,明天之后,也不会辛辛苦苦地每次在考前披肝沥胆,费尽心血猜测他究竟能考多少分,而后再勉强自己,考得比他多个一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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