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远“哎哎”叫着，眼见着那车却不停。那股子憋闷在心里也是说不出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把手提袋一撕，狼一样快绿了的眼睛，掏出梅子糕泄愤，像咬谁的肉。
玻璃房里的大叔幸灾乐祸地瞥着陶远，陶远一屁股坐在高大的松树旁，一边吃一边瞪那叔叔。吃着吃着吃开心了，觉得他老娘厨艺是真好，也不瞪人了，就专心把头埋到糕点盒子里了。
一束刺目的灯光打到陶远脸上的时候，陶远像只被人吓住的小乳狗抖了一下，满嘴白色粉屑，抬起了眼。
站在他身边的瘦高少年也显然是被他给愁住了，半弯腰，问：“圆圆，怎么……在这儿就吃起来了？”
来人是陶远的二哥，姨夫家的二儿子陶致，就刚刚跑得一溜烟的那个。
陶远家比较有意思，孩子的名字取自“宁静致远”。姨夫家孩子跟小姨姓，姨夫家的两个哥哥分别叫陶静、陶致，自己则叫陶远，那个“宁”字据说是奶奶一直想要一个孙女，特意留的，可惜最后不了了之了。
陶静已经上班了，陶致跟他同年生，一个年头一个年尾，所以小时候没少同班，两人关系也是最好的。
陶致手里拿着小手电，高低眉，好笑地看着陶远。
陶远好久没见他，刚刚饿着肚子是有些怨气，这会儿却哈哈笑了，递给陶致一块饼：“吃不吃不？我妈做的。”
陶致也笑，揉揉他的短发：“傻圆圆，怎么不回家，就坐在这儿吃起来了？”
陶远小名叫圆圆，家里从小喊到大的。
陶远把梅花糕塞到陶致嘴里，说：“可别说你见过我，我妈让我给奶奶送梅花糕，我都给吃了，奶奶也没见着。啊，还有陶静，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陶致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这世上看人下碟的不是一人，也不是少数。他透着月光瞧着陶远如今穿得也只是一般模样，并不大体面，便知道他这三年过得怎么样了。心头有些酸，可也不好说什么，只点着头，把糕点在唇齿间咂摸了一下。甜甜酸酸的，吃完口中尚带着清冽的香气。大伯母是极为擅长做糕点的，小时候院子里的小孩子都特别喜欢她。他低头瞧着陶远长大了一些却还带着小时候的淘气面庞，眼神益发柔软。那些人和物都是他十分熟悉的，可是许久见不着了，便好惦念。
陶致陪着陶远下了山，把他送到了公交站台前。
陶远站在站台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阿致，你在我同学中，听说过熙哥的消息吗？”
陶致一时想不起来了，后来才反应过来：“哦，你说宋熙啊。他现在在英国呢，宋熙大小不是学习就好？早慧的很，一直在国外读书，如今都在罗素Group读到研二了。”
陶远愣了愣，却不再说什么。
陶致低头看了看手表，抱歉到：“圆圆，刚刚是朋友的车，他有些洁癖，不好叫他送你。”
陶远笑了，看着远处即将驶来的公交车那才是他的归程。便做手势撵陶致：“走吧走吧，别害我赶不上火车。”
别害我赶不上唯一的火车，别害我太晚回到妈妈的家，别害我蹑手蹑脚地摸黑进入房间，别害我回忆过去，对我而言，回忆好像推不倒的围墙，哄不热的雨天。
陶致回到院子，才想起问陶远如今的电话号码，内心十分懊恼，打开车门还在摇头。驾驶座上的人双手抵做尖塔，淡淡地凝视着后视镜，副驾驶座上的娇美姑娘却笑了：“好久，是喜欢的人？”
“我弟弟。”
“就你这样的还有妹妹？啊，你说的是陶远。”
她当然也认识陶远，大小就认识陶远。
陶致平时爱笑，这会儿也不笑，点了点头：“我弟弟特别可爱的。”
驾驶座上的人却微微闭眼，淡道：“吃得一脸糯米粉特别可爱吗？”
那姑娘似乎是心仪这人的，笑得乐不可支:“我说江少怎么突然停车了呢，原来是陶远仪态不佳，吓住你了。你这张嘴啊……”
陶致也愣住了：“对啊，一晃而过，我还没张嘴，你和我心理感应啊阿熙。”
“抱歉，油门踩成了刹车。”
陶远参加同学会之前，先翻了翻当年的同学录。
有人写最喜欢的格言，这样说道：“给我一个杠杆，我能撬动地球。”这是个意气风发的女孩，名字叫牧欢，当时喜欢读书都读成痴了，家里父母煮饭都不敢做排骨，因为咬排骨费劲，耽误孩子读书的时间。
有人写对他的第一印像：“第一眼看上去没什么印象，身材不错。”这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男孩，对谁都不甚在意，唯独对他这个兄弟和白月光牧欢，这个人是陶远高中最好的朋友，名字叫白磊。
有人写喜欢吃的食物：“鹅肝鱼子酱……p.s：贵的都挺好吃。”这个女孩特别潮，那会儿p.s.两个字刚流行，她就一定要用上。也爱说大实话，贵的东西一般真的挺好吃。长得漂亮，不招一些女生待见，在大多男生眼里，却是个温柔的梦想。
有人写对他的寄语：“以后还读同一所大学吧。”这个男孩话特别少，跟他高三时是前后桌，因为有次考得比他差，居然哭了。陶远一直纳闷他在哭什么，毕竟他赢了自己二十回都有了，如果每次他都哭，恐怕眼睛都瞎了。
有人说想对他说的话：“聒噪，怎么话那么多；缺德，也就是有人护着揍不了。”这个男孩在高三那年成为他第二好朋友，名字叫盛玑。毕业时送给他一个神奇的□□号，号码里只有一个好友，那个人是他喜欢的男孩。
有人没有为他填这样一份同学录，因为没到毕业，他就离开。这是个像繁花像春天一样的男孩，他想到他，都欢喜得自己一个人傻笑出来。大家都快忘了他曾经是个怎样的存在，他像一个八月十五的灯谜，好像只有他才知道谜底的可爱。这个人，是他一直暗恋着的高中同学。
他为了补齐这最后一份同学录，决定参加这次同学会。最后的五百块映照的虚荣心也不过是一身得体的衬衫长裤。在镜子前看自己半天，好像哪哪儿都一般。他安慰自己长得秀气，起码能打八十分，他喜欢的男孩除了干净，也就俊秀，比他多一分，81分。他家以前挺富，虽然现在比男孩家差点，但两人若是相见，应该也算般配。
他欢欢喜喜去参加同学会，却被一扇门拦在外面。
Reg问他有没有会员卡，他看着这个可可色的温暖建筑有些语塞。陶远其实挺喜欢REG，他从火车站做公交到学校，每次都会经过这里，与别的建筑不同，阳光下这座高楼被映得暖暖的，像是在火炉中快要被烧化了的巧克力，戳一戳，就能滴出油乳来。远远瞧着，又似乎太过脆薄，陶远经常趴在公交车的窗前看，那些顽童的破坏欲涌上来，几乎恨不得拿块石头砸一砸，仿佛那堆甜蜜的巧克力便会瞬间坍塌。
陶远问办个会员卡多少钱，对方笑了，也跟巧克力一样，甜甜的：“先生，对不起，是这样的。办会员卡并不需要钱，但是您需要有身份认证。”
陶远傻乎乎地掏出了身份证。
对方继续笑：“先生，对不起，身份认证和身份证是不同的一个概念。身份认证是指您认识的人必须是我们的会员，这样我们才能确认您的资格。”
陶远缩回了手，抱着包站在大厅。领班的姑娘笑得再甜美他也不好久待了，他默默从旋转门转了出去。
也巧，三三两两的同学都陆续到了，陶远咂摸了咂摸，想打招呼，看见那些剪裁合体的西装，女同学身上映得皮肤白衬的晚礼服，陶远同学脸红的像猴子屁股一样。不是同学聚会吗？干吗弄得像颁奖典礼。
不过，看样子他们并没怎么认出他。
这些人像是对这里十分熟捻，说说笑笑，十分亲昵的挽着手进去了。陶远就蹲在门口筛选。他等着那个能带他进去的人。
今晚，他最想见的人。
来往的人并不多，他左顾右看的人也并不少。除了瞧见陶致来的时候有些奇怪，避了避，其余的时候他都在。陶致高二时，并不是他的同学。
盛夏的月光很美，洒在繁丽的庭院里。银白安静的月光像一双手，摩挲着少年的发顶。
他瞧见石子就去踢石子，看见落花就去踩落花。
陶致穿着一身灰黑色的西装，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寂静的人。
陶远站在一旁，就在他们匆匆而过时匆匆瞥一眼。
那个人比月光还要白净，陶远看到他的时候，正如初见一般，连呼吸都滞停。
月光在那个人的脸上散出一团光晕，陶远等到了那个他最想见的人，却懦弱着，不敢走上前。
那晚，他等到了曲终人散，等到了末班车，却没有等到与熙哥相认。
阿远和熙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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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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