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梧向前探视,分辨出茶馆前僵持的人是柳絮儿,用手肘碰了下旁边的陈沅兮,急声道:“我们快过去!那是柳儿姐姐的爹,已是这月第三次来找她了,八成又是来要钱的。”
不等陈沅兮做出反应,孟青梧先她一步跑了出去,手里的东西左右摇晃,一下下击打着小腿,她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步子迈的更大了。
消化完她说的话,陈沅兮攥紧手里的东西,也快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迎面撞上的是柳絮儿字字泣血的控诉。
“上上次你要走了五两银子,上次又给了你一吊铜钱,如今我全身上下一枚铜钱不剩,你还想要我怎样?”
她尽量将男人往远处拖拽,免得影响茶馆生意。
可经他刚刚一通闹腾,客人们哪还有心思品茶,又听有热闹看,皆装作不经意往外探头,更有甚者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直接围了过来。
一向待人温和的柳絮儿眼里蓄满泪水,厉声质问,“那赌坊就值得你这样卖妻卖女,整日浑浑噩噩,把钱全砸进去,全身没个人样?”
面对柳絮儿声嘶力竭的诘问,男人并不感到羞愧,反而更大声叫嚷,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我是你老子,这是你该我的,没钱?没钱就去卖。赵金姑那寡妇婆子多管闲事,将你赎出来,你没钱,老子赌输的钱就让她出!”
说着他作势又要往茶馆里走,身上穿的说是衣衫不如说是布条,大片黑黄不均的皮肤露在外面,多走两步,粗粝的布料就能刮蹭下二两灰。
柳絮儿气急,指着他的手不停哆嗦,嘴中呢喃,“爱赌是吧,去阴曹地府跟阎王老爷赌去。”
手上蓄力,将本就步伐不稳的男人推搡到了地上,手用力到发抖,步步逼近。
男人看着她的表情不似在作假,一边往前爬,一边高呼,“不孝女要打我这个老骨头,有没有人管管。”
等了半天无人上前将柳絮儿拉开,男人又转了口风,威胁她道:“明日,明日我就去官府状告你,你且等着官老爷如何判。”
听到这,孟青梧和雀儿忙上前将柳絮儿抱住,一人搂腰一人抱腿。
“千万别冲动,为这种人落得个牢狱之灾不值当。”
“是啊是啊,柳儿姐姐听孟姐姐的。”雀儿也跟着附和。
这时那位常来看柳絮儿的商人从茶馆门口的人堆里挤了出来,阔步上前,掏出一锭银子,摊在柳絮儿眼前,一脸殷勤,“柳姑娘,贺某身上还有些银子,不妨拿来先应应急?”
“不可,我早就不该再给他银钱,只赖那压人一头的孝道,到官老爷面前,我竟成了不占理的,又怎能再拿你的钱给他填窟窿?”
柳絮儿婉言拒绝了那商人,心中悲戚。
两人如今虽并无什么关系,可茶馆众人包括熟客都知他对自己有意,这钱拿了,与又将自己卖了一次有何两样,况且她知她爹秉性,知道她拿得出钱,只会变本加厉。
这边众人拿不定主意,陈沅兮不知从哪折了跟粗长的树干,握在手里,挡到柳絮儿前面。
“你还知官府明日才能去?今日先打你一通出气,有这么多人作证,官老爷知是你先搅得茶馆做不了生意,左右也不过是我们一人各挨几板子。”
到底是权力场养出来的,手上又沾过人血,沉静的面容反而更加骇人,手里握的树干状似一把剑,好似真能将男人打个半残。
这番话也将重点从父女矛盾,引到了茶馆经营。
这间茶馆虽不大,但也是经官府认定,一直安分缴纳赋税,若不受官府保护,岂不是寒了其他商户的心?而南国恰巧靠从商人手里收上去的税金维持运转。
柳絮儿的爹了解自己闺女的脾性,却不知面前这人说话有多少分量,愣神片刻,试探着手脚并用在地上打滚,想要继续耍赖。
棍子高举,以肉眼分辨不清的速度落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尖利的声响。
虽未接触到男人的身体,带起的风却扇的他脸颊一痛,浑身战栗。
男人被唬住,犹豫片刻,讪讪从地上爬起,走前不忘威胁,“老子明日再来,你这个小贱蹄子一日拿不出钱来,我就在茶馆前多守一日,闹得你们不得安宁。”
“还不滚?”
陈沅兮又要抬手,男人脚底抹了油般,灰溜溜的跑走了。
赵金姑看向陈沅兮的眼神有些许复杂,但更多的是认可,只停留一瞬,就看向围观的众人,拍掌道:
“都散了吧,扰了诸位的雅兴,刚刚的茶水就算我赵金姑请大家的。”
人散的差不多,孟青梧和雀儿这才松手,让出位置,让徵羽将脱力的柳絮儿扶进茶馆。
捡起刚刚直接丢到地上的布袋,孟青梧满眼惊艳,朝陈沅兮咧嘴笑笑,“不错嘛,看不出昭儿这般厉害。”
陈沅兮挑眉,不置可否。
几人拥着柳絮儿一齐进到茶馆,徵羽扶着她在椅子上坐好,又去倒了杯茶水,将上面的热气吹散,才递进她手里。
众人围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柳絮儿虚弱笑笑,反倒宽慰起大家,“都在这守着我做什么?撑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一时半会,不会有事的。”
相互交换眼神,无人挪动位置,徵羽专注的盯着柳絮儿看了许久,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若他再来找你,我就替你杀了他。”
“你这孩子,平日里不说话,一说话就将人吓个半死,杀什么杀,你用什么杀?用你那把弦都松掉的琴吗?”
赵金姑捂着胸口,眼里划过惊惧,丢给徵羽一个眼刀,凝眉叹气,看向柳絮儿时眼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慈爱和疼惜,
“我先给你拿点银子,将这茬应付过去,剩下的再慢慢想办法。”
柳絮儿把手搭在下面枕靠在赵金姑腿上,一行清泪滑下,泣声道:
“赎身的钱还未攒够还给阿嬷,又怎敢再要您的钱。您还以为我不知道?每月分钱,都要从自己荷包里多贴出一份给我,收租、缴税前的两三日,您又躲着我们暗自发愁。”
目光空乏望着房梁,柳絮儿心里并不好受,因着这个爹,自己成为了阿嬷和茶馆的拖累,阿嬷将她从那吃人的地方救出来,从胆怯瘦削的少女模样养到如今,管她温饱已是大恩,无力报答不说,如何能再叫她出钱养着一个赌鬼。
赵金姑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柳絮儿,动作轻柔,像是在哄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你叫我如何能不管你。”
沉默良久,柳絮儿吸吸鼻子,抹掉脸上的泪,起身朝着徵羽说道:
“还有小羽,以后万不可再说这种话,若你因我背负上一条人命,我还活个什么劲。”
说话间,伸手覆上她的手。
霎时,徵羽整个人僵住,睫毛颤动,眼睛眨的很快,半晌点头应下,“好,只要阿姊好好的,我不杀他。”
陈沅兮挑眉,有些新奇,徵羽对旁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与柳絮儿感情倒深厚,阿姊都叫上了。
视线移到与柳絮儿白皙清瘦的面容截然不同,宽厚粗糙的手掌,看到她指尖厚厚的一层茧子,琢磨出了最初几天两人睡一起时,柳絮儿常常起夜是为了什么。
原是为了趁众人熟睡偷偷借着月光缝制绣品卖钱,来喂她爹这只吸血虫。
蓦地响起的“嗒嗒”声扰乱了她的思绪。
自众人坐定就不知跑哪去了的雀儿,从后院跑了出来,抿唇把一个布袋塞进了柳絮儿手里,眼里分明是不舍,却还是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扭捏开口:
“这些给你。”
看清布袋里是什么,柳絮儿忙不迭又塞回了雀儿手里,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头弯唇笑道:“这是你自己一枚一枚攒下来的,姐姐不能收,我可还记得你曾与我说过,你要拿着这些钱去找爹爹娘亲。”
“钱可以再攒,柳儿姐姐只有一个。”
雀儿羞红了脸,别着脑袋,又将布袋递上。
柳絮儿没接,直接伸手将她抱到了腿上,轻轻摇晃,像母亲哄着婴孩,喃喃道:“好雀儿。”
看着几人明明并无血缘,却如家人般互相关怀,陈沅兮的心却闷闷的,不由想到了母妃。
也不知她怎么样了,吃得香不香,睡的好不好?
大姐姐有没有按照约定好好照看她?父皇是否又想起这茬,降罪于她?皇后、刘夫人有没有暗中给母妃使绊子?
头枕上环抱的手臂,摊在茶桌上,陈沅兮盯着一滩茶渍出神。
李钰给的金梳和母妃的金印章不可随意典当,昨日,从醒来时穿的衣裙里摸出的缝在内衬里的银钱,暂时也不能拿出来。
自己的身份是逃难来到南国,落魄的小商户女,怎么改变茶馆窘境,怎么接触南国皇室,于她而言都是需要尽快解决的问题。
强撑起精神,柳絮儿叫起大家收掉上一波客人留下的茶水糕点,擦干净桌子,重新打开紧闭的屋门。
投入茶馆按部就班的劳动,几人暂时将刚刚的插曲抛到了脑后。
夜晚,几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卧房,初秋萧瑟的风从半开的窗里吹进来,吹得陈沅兮越来越清醒,
“柳姐姐,睡了吗?”
她试探性问道。
许久没人回答,陈沅兮正要起身关窗入睡。
“还未。”
轻声细语,便扫清了她刚积攒的睡意。
“不知道姐姐的绣品是要卖给谁?”
“原来你都知道……”柳絮儿细如蚊吟的慨叹还是被陈沅兮捕捉。
“都由张阿婆卖给了后宅的夫人小姐们。”
点头作为回应,想起柳絮儿看不到,陈沅兮关紧窗户,小声道:“时辰不早了,姐姐快睡吧,不必为旁的事过于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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