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中游荡着的不仅是这个年幼的孩子,还是这个孩子一次又一次失望的记忆。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时间总是过得那样得慢。
后来不知某一天,那时施华年正坐在楼梯上地翘着脚吃冰淇淋,时不时起身赤着脚在空空荡荡的别墅里到处晃悠。
门口密码锁的提示音响了起来,他被吸引过去,就看到许久不见身影的父亲打开门,牵着一个少年的手走进来,两人的视线汇聚在空中,施华年就低下头看他身边的少年。
父亲拉着他的手喊自己过去,告诉他:“华年,他叫施亦难,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他是你哥哥,住你隔壁那间房间,你们两个好好相处。”
施华年好奇地倚在门框上,不屑地看那个所谓的“哥哥”在他隔壁的那间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
那天他还在想他的哥哥真好欺负,还在想这个哥哥就是找给他玩的。
结果还没几天——
“我冰淇淋呢?”
施华年扒拉着冰柜,他面无表情,冷风吹得他脸色格外僵硬。
他明明昨天才数过的,还有三杯,一杯巧克力味的,两杯香草味的,现在怎么全没了!
肯定是那个家伙偷的!看着老老实实,没想到那么坏!
他气鼓鼓地冲上楼,连门都不敲一下就推门而入,就见施亦难靠在窗边看书,手边就是他的冰淇淋!
“你怎么偷我的冰淇淋!”他看见边上还有两杯没开的,急忙扑上去抢。
“你的?”
那个哥哥手一抬便揪住了他的衣领。
“我父亲买的!”
“那也是我父亲!”
“你!”
他挣扎着,张牙舞爪地大喊大叫:“有病啊!放开我!”
“小屁孩。”他的哥哥抬眼看他,“进别人房间不知道敲门吗?”
“我忘了。”他撒谎脸不红心不跳。
“嗯。”对方毫不在意地笑笑,“那出去吧。”
“你先把我的冰淇淋还我!”
“想要?”
“还我!”施华年想要去抢冰淇淋,可奈何对方力气比他大,挣不开。
“三百字检讨书。”施亦难隔空点了点那两杯冰淇淋,竖起食指,“一杯。”
“你脑子有问题啊!”
“四百字。”施亦难仿佛没有听到,面色不改。
“你烦不烦?”
“六百字。”
施华年皱起眉,张嘴要去咬他,就听到耳边那个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九百字。”
他牙齿缩瑟了一下。
“我有些字不会写!”他找借口。
“写拼音。”
“拼音忘记了。”他还是找借口。
“口述。”
“不要。”他讨价还价,“这么多字写不出来,少一点,三百。”
“一千三。”
“停,你先放开我,我去写。”施华年立刻像只猫一般收了爪子,缩了脖子。
施亦难松了手,他赶忙一刻不停往外溜去,路过冰淇淋时眼巴巴的,想趁对方不注意把东西拿走,可他刚伸出手,还没碰到,就听那个烦死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两千?”
“你数学不好吗?明明是一千八好不好?”他愤怒地回头,像只炸了毛的猫一般,竖着尾巴张牙舞爪去挠人。
“两千五?”
施华年咬了咬牙,转身出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给我等着!
隔天他就把检讨书教了上来,字比鬼画符还鬼画符,纸上一片胡乱地墨迹。
“看不清,字不够,重写。”
“你有没数过怎么知道!”
“十五排,你第一行十五个字,算你二十,三百。”施亦难抖了抖那张纸。
“我后面最多的一行三十个字!”
“算你一行五十个字你也不够。”
“你!”施华年赌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要,不写了。”
“不写了?”
“不写了。”
施亦难略作思考,就在施华年以为他没辙时,他转身进了他房间配的书房,出来时拿了套卷子。
他把卷子放在施华年腿上。
“这是什么?”
“你们这个年级上一届的数学期中卷。”
施亦难笑得很和善。
施华年盯着那试卷盯了半天。
许久,他一把扯过那字迹龙飞凤舞的检讨书,闷声不吭地往外走。
“回来,把卷子捡起来。”
他大步往外走,不去理他。
不过一会儿,他一个回身,捡起了那套卷子,一把拍在施亦难身边叠放着各种书本的圆桌上,接着撒腿就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给我等着!
施华年最终还是为了冰淇淋妥协了。
他趁机去父亲那儿告状,可父亲只是敷衍他。
从此家里便不再是他的天下,这位小少爷被检讨书收拾得服服帖帖,为了能吃到冰淇淋,他像是只收了爪子的猫,虽然时常皮一下,有时会炸毛,但是不会挠人了。
他经常在自己日记里吐槽自己哥哥,一本日记里有三分之二全是施亦难。
但他很喜欢这个哥哥。
他可以和哥哥分享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而不是拿着一支笔对着一本日记傻笑,更不是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他可以拿着不会写的作业题去隔壁房间问他题目,而不是对着手机搜题软件里跳出来的答案一脸懵逼。
他的作文从此也有了灵气,而不再是自己天马行空想象出来的事和人,或是在手机上搜下一篇来抄。
无聊时,他可以不要脸地拉着哥哥玩,不用再坐在楼梯上盯着楠姨上上下下打扫卫生一盯就是一个下午。
虽然哥哥有时候会罚他写检讨书,但只要他不像之前那样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只要稍微收敛一些,照样还能皮,照样还能让自己原本无味沉闷的生活五彩斑斓。
施华年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就是施亦难将那一套绘画工具送他的那天,施亦难无意间听楠姨说了他之前的那些事情,就用自己的钱给施华年买了一整套绘画工具。
那天,他抱着施亦难哭了好久好久。
施亦难就安安静静地被他抱着,没说任何话,只是纵容着他边哭边哽咽着说之前的事情。
他曾经竟没感觉到有多难受,但有这样一个人默默无闻的用自己的行动来温暖他时,他就真的好难受好难受,仿佛黑暗中的一丝光芒,虽然这束光来到黑暗中本就是个错误,但他不在乎。
那之后,他每天下午就搬着东西跑到施亦难房间里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施亦难看书,他画画,如此坐一个下午,乐此不疲。
他不再需要用调皮捣蛋来吸引他人的注意力,因为只要他走到哥哥面前,哥哥的目光就会落在他身上,虽然是那样轻那样疾,尽管那目光来去匆匆,但这已经足够了。
毕竟有人会真正在乎他,关注他。
“啊啊啊啊啊!烦死了!”
“怎么了?”
“我们老师今天又拖堂订正了!烦死了!”
“这不是很正常?”
“什么啊,那个糟老太婆让我们订正最后一题,订完才能回家,我第一小题对了,第二小题错了,第二小题要用第一小题的数据,然后我不是带了很多回都是那个值嘛,然后结果发现她给我第一小题改错了!害得我订那么多遍!”施华年一副虚脱的样子倒在施亦难床上,翻着白眼,“作业一又大堆,好烦,我要炸学校!”
“作业多还不去写?”
“啊——明天不是周末吗?明天可以写。”
“明天带你去买冰淇淋。”
“真的啊?好耶!哥哥最好了!”
施华年如同诈尸般弹坐起来,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幻影交叠,光影斑驳。
施亦难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桌上铺着的卷子,右手拿着笔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
这是一套省奥数竞赛卷,虽然平时那些竞赛卷做得行云流水,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套卷子是真的很坑,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坑里。
他房间的门半开着,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冒出来,很快又缩回去。
施亦难不太去书房里写题,平时就习惯坐在卧室落地窗边的小圆桌上写,只有偶尔想起才回去书房。
他习惯坐的那个位置侧靠落地窗,正对他卧室的门。
所以要从他房间门口溜过去就很麻烦啊!
施华年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臂上被抓出来的血痕,咬了咬牙,踮起脚轻轻迈出一步。
“怎么了?”施亦难头也不抬,手中的笔转了一圈,思量再三写下了最后一道选择题的答案,才偏过脑袋看向门外。
施华年被他这一声淡淡的“怎么了”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抱着腿嚷嚷疼。
“嘶——疼疼疼疼疼——哥哥你干什么突然开口啊,我魂都吓没了!”施华年不满地抱怨。
“你脸怎么了?”
施华年一愣,急忙用手挡了一下。
“没什么,就是——自己不小心磕到了。”
“嗯?”
“真的,哥哥你信我,真的是——”
“检……”
“停停停停!哥哥别!”施华年一下子怂了,“我打架打的。”
“谁?”
“同学。”
“女生男生?”
“……”施华年嘴角有些抽搐,“哥哥你是觉得我连女生都打不过吗?”
“有还是有可能的。”施亦难一本正经,“毕竟你个子才一米五不到,怕是比人家差了一个头吧?”
“……”施华年无语地看他,“我才四年级欸!我已经算高的了好吗?”
“你也没比我高啊。”
“你比我大一岁!”
“也就大几个月。”
“……”
施华年不跟他争论:“老师说了,男生到初中会长高的。”
“哦,所以那个女生比你高还比你矮?”
“男的!他是男的!”施华年瞬间炸毛,“他比我矮!”
说出这话时他还有些得意洋洋。
“切。”施亦难歪了歪头,头抵在门框上,冷哼出了一个气音,“比你矮还被人家揍成这样?”
“我也揍他了好吗?”
施亦难脑中突然闪现出刚刚那道选择题选项D的过程,他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先把题目算完,便随口应付:“哦,所以呢?”
“……”施华年很无语。
他没再说什么,领着书包气鼓鼓离开了,似乎还有些失落。
但施亦难暂时管不了那么多,他转身回去,顺带关上了门,拿起笔继续写起了题目。
等再晚些吃完饭时,楠姨一个一个去敲他们的门喊他们吃饭。
“哦,楠姨,我这题写完就来。”
施亦难提高了声音,继而又将心思放在了试卷上。
他写完最后一个数字,粗略地扫了一眼,便将笔搁下,出门时看到了正在敲施华年房间门的楠姨。
他顺口问了一句。
“二少爷他一直没回声,门也锁了。”楠姨有些担心。
“您先下去吧,我叫他。”
施亦难等楠姨下了楼,才蜷起手指敲了敲他房间的门,边侧耳贴上去听房间里的动静。
可惜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今晚你可以吃一杯冰淇淋。”施亦难说,“不出来我就把它拿出去喂猫。”
里面一声不吭,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不回答,不开门。
施亦难只感到一阵心悸。
他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一个孩子拉开门,看到的,是流了满地的血,和已经死去的人。
他按捺住逐渐沉重的呼吸。
“你再这样我就拿钥匙了。”
里头依旧安静,可没一会儿,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来,门从里面被打开,施华年眼睛红红的,噘着嘴不看他,可嘴上还是小声地嘟囔着什么。
施亦难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他微微俯下身子,视线与对方的齐平:“怎么了?打架打输了不开心?”
“不高兴你个大头鬼。”施华年嘟着嘴,声音因为哭过而略有些粘稠沙哑,极为不满,“我打赢了好不好?”
“所以为什么哭?”
“你应该先问我为什么打架吧!”
“嗯。”施亦难的声音比平时的都要轻一些,似乎是因为刚刚的记忆有些虚脱,“为什么打架?”
“张禹说他的哥哥比我的好。”
张禹是他平时玩得很好的朋友。
“所以……你就和他打架了?”施亦难有些不理解,面前的小朋友只和他差了一岁啊,差了一岁思维差那么多的吗?
“对啊,我打赢了,所以我哥哥更好。”弟弟得意洋洋。
施亦难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不一会儿又问他:“所以为什么哭?”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打架!我为你打架都负伤了欸!痛死了。”施华年像是只傲娇的猫。
施亦难垂下眼眸看他脸上那块青紫和被小孩子指甲挠开的血丝片刻,拉着他下了楼,蹲下身子从柜子里拿了根碘酒棉签棒,掰断了一头,碘酒便顺着管子漏下去,浸满了另一头的棉花。
施亦难没让他仰头,自己俯下身子帮他擦,又替他在脸上贴了个创可贴。
“贴这个干什么?”施华年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挺酷。
“别让楠姨看见了,她会吓着的,而且万一父亲母亲突然回来,你不就惨了吗?”施亦难用指关节拭去他脸上滑下来的碘酒,解释,“好了,去吃饭吧,饭菜都要凉了。”
“今天真的有冰淇淋吗?”
“没有,骗你的。”
“啊——”施华年失望地低下头。
施亦难就默默地看着他,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个弧度,等他“啊”完了,又把话接下去:“但鉴于你为了我打架负伤,可以给你一杯。”
“真的?”施华年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哥哥万岁!哥哥最好了!”
虽然没有父亲母亲,但有哥哥就已经很好了。
如果父亲母亲也在那就更好了。
施华年笑得很灿烂。
他似乎觉得生活中的一切真的在变好。
暗藏地底的暗流涌动。
直到后来暗流破土——
“怎么回事!”冯昕皱着眉头,手机一把拍在桌上,施华年吓得一震,“你老师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你又干了什么事情!让你别天天捣乱,我和你爸很忙的!说清楚,怎么回事!”
“同学撕我作业本。”施华年皱着眉,不高兴地回答她,“她还把我的钢笔弄坏了。”
“然后你就打人家了?”冯昕质问。
“没有,我只是摔了她的笔袋。”
“你好端端摔人家笔袋干什么?”
“我刚刚就说过了。”施华年深吸一口气,忍住怒气,“她撕了我的作业本,还弄坏了我的钢笔。”
“不就是撕了本作业摔了支钢笔吗?你这么斤斤计较干什么?我们家是买不起吗?而且你好端端带钢笔去学校干什么?你写吗?更何况你打人家干什么,都告到老师那里去了。”
“我没有!”施华年提高了些声音,可冯昕依旧喋喋不休地讲,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桌上,“那支钢笔是哥哥送我的生日礼物!而且那本作业是要交的,刚新发下来的作业——”
“啪”,冰冷的手心甩过脸颊,刺得心脏都生疼。
“好好地拍什么桌子,长大了会顶嘴了是吧?你牛了?我和你爸平时不在家你就成这样?你跟你那个来路不明的哥哥学的?他就一个孤儿,没什么教养的,你是我们亲生的,以后要继承你爸的位子,你能不能体谅体谅我和你爸!”冯昕咄咄逼人。
“生日礼物送什么不好送支钢笔?他就是存心想害你!”
“你看看人家女生的父母都告状告到老师那里去了,你还在这里跟我说不是你?撒谎!”
“我不是——”
“什么不是?明天你就给我和那个女生道歉去,和老师也去道歉!”冯昕起身,把头发整理了一下。
“我可没功夫帮你去学校和老师说明情况,自己去和老师说去。”
“还有,少和你爸带回来那个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以后是要继承你爸在施氏的那部分股份的人,小心他存心害你自己继承了。”
说完,她踩着她的高跟鞋走了,留下施华年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声不响。
许久,他习惯性回头看了一眼。
幸好卧室在另一头,他应该没听见吧。
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挪着步子去了卫生间,对着镜子看脸上那道红印,半晌,扯了扯嘴角。
这事他一直没有告诉施亦难,是瞒着他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早在冯昕踩着高跟鞋输完密码锁进来摔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站在了二楼墙体遮挡的一个角落,他本是想下去倒杯水的。
没想到听到了这些,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无声地仰起头,沉默了。
我只是个孤儿啊。
我原来……只是个孤儿。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个家的主人曾告诉他他们从此是一家人,这里就是他的家,他一直把这个家当成家,可没想到这个家的主人根本没有把他当成过家人。
他一直……都只是个没人要的累赘。
从那以后,施亦难再没把那里当成家。
自那以后,施华年和他提起过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一次比一次少,他似乎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吐槽了,只是顺着对方来,对方愿意怎么样,他就怎么样。
像是一只傲娇活泼的猫被人类硬生生拔去了爪子,从此变成了一只人类心目中所爱的乖乖巧巧,温柔亲切的猫。
他是怕,怕自己有了脾气被别人说斤斤计较,怕惹事情给父母添麻烦,给哥哥添堵,还害得哥哥被母亲骂。
所以每当他委屈时,也在不会找施亦难去说了。
他信不过别人,又无法对信任的人说出那些话,只好自己憋着,知道那些事烂臭,发霉,坏死,经过很久很久后,随着岁月一同消失。
许是因为曾经的记忆,许是因为年龄的增长,心智的成熟。
施亦难只知道,那个曾经活灵活现,稚气未脱,时不时会皮一下,开个玩笑的孩子已经被岁月埋藏,那只是童年的一段记忆,一段会渐渐在时光的长河中碾为流光随后一点点消失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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