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导,该入场了。”助理的声音打断了庄望舒的思绪。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翻涌的往事。洛杉矶那个雨夜,派拉蒙会议室里冰冷的解约书,高层们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疑的话语——“Selene,你的风格太尖锐,不符合当下的市场。”那些场景仿佛就在昨天。
灯光亮起,庄望舒站在台上,面对台下攒动的人群和闪烁的镜头。他想起以前用胶片拍片的纯粹时光。如今,许多同行为了迎合市场磨平了棱角,台下投来的目光复杂难辨,有好奇,也有审视。
“关于创作灵感,”他的声音在会场里响起,“我认为创作需要保持自己的棱角。至于好坏,观众自有评判。”台下某个角落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让他想起在好莱坞片场,一些工作人员私下议论他“东方来的怪人”。
当一家叫摩登传媒的记者提了个带着明显偏见的问题时,庄望舒平静地回答:“艺术的价值,不需要特定的标签来证明。”掌声响起,他却没什么感觉,视线停留在前排的那空座位上。
发布会结束,一行人转场到一家叫“隐庐”的茶室小聚。室内茶香袅袅,庄望舒给投资方斟茶。秦倪手腕上的沉香珠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当话题转到懋林未来的收益时,庄望舒有些走神,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普陀山的观音像。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顾流安站在门口阴影里,深色羊绒大衣肩头落着未化的春雪。六年不见,他身上的青涩褪尽,气质更加沉稳,甚至带点冷峻。庄望舒主动伸出手打招呼。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看到了《Nothing is romantic》里那个忧郁的少年。
席间,琥珀色的白葡萄酒在灯光下泛着光。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陈铭章看着顾流安,就想到了自己儿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庄望舒对他儿子的事也略有耳闻,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什么事能藏的住,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嘴上不说罢了。思及至此,庄望舒倒是有些羡慕陈铭章的儿子,同样不被主流接纳的情感表达,自己将它化为剪辑室里的碎片,而他却敢对父母大方承认。
“庄导选的这款酒在美国很受欢迎,不过在国内——”顾流安突然举杯,打断了他的思绪。庄望舒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容,胃部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抽痛。被药物强行停止运转的大脑开始工作,掩埋的记忆再次浮出水面。此时此刻,他只能通过肌肉记忆,机械的回应着顾流安的嘲讽。
夜深了,雪粒轻轻敲打车窗。车子缓缓行驶在霓虹的光影里。玻璃上映照着顾流安被路灯光影分割的侧脸,像他们最后合作那部电影里破碎的画面。
他们的关系来的快,去的也快。如同窗外的飘雪,无声无息。小聚散场,庄望舒独自走在雪夜的北京街头。南方长大的孩子,总是向往北方的雪。即使在美国多年,对故土的眷恋丝毫未减。
一辆黑色的辉腾缓缓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顾流安的脸:“庄导,天冷,送你一程?”
“不用了。”庄望舒拒绝,语气像七年前初见那般淡漠疏离。
“恐怕不行,”顾流安看了眼腕表,“我叔父特意交代,您现在是懋林的‘小金人’,怠慢不得。”
庄望舒被他的话逗笑了:“顾总说笑了,我没那么娇贵。”
顾流安抬了抬眼皮:“庄导的意思是现在懋林对你不重要?”
“我不是这个意思——”庄望舒还没来得及解释,顾流安就打断他。
“既然懋林对庄导重要,那懋林自然不能亏待庄导,所以我送庄导回去有问题吗?”
庄望舒还想说什么,顾流安沉声道:“懋林,就是我的全部。”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庄望舒无奈一笑,没再坚持,拉开了后车门坐进去。
车里暖气很足,播放着理查德·马克斯的《Right here waiting》,一首上世纪的老歌。意外的温馨感在狭小空间弥漫。
“顾总的歌单和年龄不太相符。”
“世界潮流在变,但作为电影公司,保持对艺术的审美是必要的。这一点,庄导应该比我懂。”顾流安目视前方。
庄望舒当然懂。如今的好莱坞,早已不是他父亲当年向往的艺术殿堂,更多沦为政治博弈的秀场。孤身一人,加上美国政坛的纷乱,他最终放弃了绿卡,选择回国。
回国初期,靠着万泰的投资,他在香港拍了部《陈柯》作为过渡。但在这个时代,吸引眼球的往往不是电影本身,而是各种捕风捉影的八卦。庄望舒明白规则,配合地出席了首映礼,接受了媒体的狂轰滥炸,也承受了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嘲讽和谩骂。
有人说他在国外混不下去,回来捞钱;有人说他为了票房放弃艺术操守,炒作电影;更有人揣测他和万泰有不可告人的交易。说什么的都有。庄望舒没理会,电影宣传期一过就卸载了微博。付了巨额违约金后,他几乎身无分文,日常生活都靠朋友接济,哪还有心思去纠结艺术的高低。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谈艺术是奢侈的。
车子按照庄望舒说的地址,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快捷酒店门口,昏暗的灯光映照着简陋的门脸。
庄望舒不在意地道了谢,准备下车。
顾流安皱了皱眉:“庄望舒。”他叫住那个正要离去的背影。
“顾总还有事?”庄望舒回头。
“上去收拾东西,我给你找个住处。”顾流安直接命令道。
“不用麻烦了,这里挺好。”庄望舒婉拒。
“如果明天记者拍到知名导演住在这种地方,标题我都替他们想好了:‘归国名导落魄蜗居小旅馆,与万泰合作疑生变’。万泰的股价波动,庄导考虑过后果吗?”顾流安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
庄望舒无奈地笑了:“顾总盛情难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住宿费得劳烦您先垫付,您也知道我赔了违约金,现在兜比脸干净,多谢顾总好意。”
“少贫嘴,上车。”顾流安瞥了他一眼。
“我东西还在上面,得收拾一下。”庄望舒指了指酒店。
顾流安抬手看表:“给你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不下来,那些东西我看也没必要留了。”
“顾总随意。”庄望舒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进了酒店。
踏入昏暗的楼道,他才长长吁了口气,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演戏果然累人,难怪他当年那么说。”
他的行李很少,值钱的东西早寄存在朋友家。不到十分钟,他就提着一个小行李箱下来了。把钥匙还给前台老板娘,拿回押金,他径直走向车子。随后打开后备箱,放好箱子,略显疲惫地坐进后座。
“动作倒快。”顾流安淡淡道。
“人生不如意十有**,及时行乐才重要。日子得倒着数,才知道珍贵。”庄望舒靠着椅背。
“几年不见,别的不见长进,油嘴滑舌的本事见长。”
“不过是这几年应付甲方养成的习惯,让顾总见笑了。”
“用不着说好听的。”
“那顾总想听什么?直说,免得我马屁拍错地方。”庄望舒虽然笑着,眼神里却是格外认真。
顾流安没看他,手指轻敲方向盘:“没有这个必要。”他声音很轻,庄望舒听的不真切,又问了一遍。
“顾总说什么?”
“你变了挺多的。”
“顾总说笑了,人哪有一成不变的?”庄望舒单手支着头,望向窗外流动的夜景。顾流安也没再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顾流安的声音响起:“下车。”
庄望舒迷迷糊糊睁开眼:“到了?这是哪?”
“下车。”顾流安语气有点不耐。
顾流安打开后备。庄望舒拿出行李,同他道谢。电梯刷卡后直达六层。入户门前,顾流安又刷了一次门禁卡。
“国内小区的安保真不错。”庄望舒随口赞了一句。
顾流安没接话,只是扫了他一眼。庄望舒识趣地闭嘴。
进屋后,顾流安递给他一双新拖鞋。换好鞋,庄望舒见顾流安径直走向一间房,以为是带他看房间,就跟了过去。顾流安在门前停下,手握着门把手,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洗漱,庄导要一起观摩?”
庄望舒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多年不见,顾总竟然好这一口?”
顾流安没理他,推门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庄望舒站在门外,故意提高声音问:“顾总,我睡哪间啊?”
里面传来顾流安没好气的声音:“爱睡哪间睡哪间,没地方就睡沙发!”
“好嘞!”庄望舒爽快应下,拖着行李箱进了走廊另一头带独立卫生间的客房。
房间宽敞明亮,装修雅致。“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庄望舒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一会儿,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头像是一张熟悉的风景照——蓝调时分的圣塔莫妮卡海滩,昵称很简单:LA。庄望舒的心猛地一跳,他深吸一口气,点开申请,附加消息写着:“明天懋林要打卡,别迟到。洗漱用品浴室有新的,自己拿。”
庄望舒看着那行字,无奈地熄灭了屏幕。他起身拿了换洗衣物走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疲惫。躺在久违的舒适大床上,困意很快袭来,庄望舒几乎瞬间就沉入了梦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