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虞临课题组办公室。
雷赫面色微赧，搓着手指向沈戈介绍：“这个位置吧，什么都好，就是那个……对，水产资源不太丰富。”
沈戈：“？”
博二陌逢春正帮着搬来沈戈的箱子，闻言嗤笑一声，言简意赅翻译：“他说坐这里不好摸鱼，离老板太近了。”
此话不假，他身旁的工位位于整个办公室最内侧，靠窗且远离大门，也不在空调对面，采光通风视野俱佳，唯独紧挨着一道门——
这道门隔开了内间虞临办公室与外间研究生自习室。
这块方方正正的风水宝地正是前年百年院庆时，虞临从姚副院长处虎口夺食所得，随即在后者对其暴殄天物的谴责眼神中将之一分为二，里间办公，外间划作研究生自习室。这才有了组里令全院科研助理和研究生羡慕嫉妒恨，人均面积远超宿舍，躺着打太极，站着手牵手跳全国第九套广播体操都碰不到隔壁的宽敞工位。
离太近了么……
沈戈垂眼掩去眸中神色，拿两袋咖啡豆酬谢两人帮忙。
雷赫喜滋滋地一手抱着怀里的咖啡豆，一手将工位左下方储物柜的安全锁钥匙递给沈戈。
沈戈接过钥匙，往空荡荡的储物柜里放进一个透明防氧化亚克力收纳盒，半个巴掌大，里面是枚一指粗的扁木片。
被亚克力盒反射的光闪到眼，雷赫下意识看去，不由脱口而出：“这不是五六年前就停产的三花牌喵喵雪糕吗？沈哥你还吃出‘再来一根’了？”
沈戈手下一顿，而后不紧不慢锁上柜门，随手撕开桌上的一袋咖啡豆，问道：“师弟这么熟悉，也抽中过？”
雷赫正打算提醒他公共休息室有咖啡机，就见他倒出几颗褐棕色咖啡豆放进嘴里——
空！口！嚼！了！起！来！
雷赫满脸空白，嘴里霎时间泛起苦水，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顿时对沈戈衷情于口磨咖啡的爱好肃然起敬。
沈戈嚼爆米花似的嚼着咖啡豆，暖黄的晨光笼下，他天生冷白的脸莫名看起来有些森白，见雷赫没反应，再一次面带微笑问：
“还是……有什么人送过师弟一根？”
“啊……啊？”雷赫终于缓过神，连忙摆摆手说，“不是不是，是老板他以前特爱吃这雪糕，大概六年前，就我大四还没进组的时候，有一天他从X大回来，吹牛说中了‘再来一根’。嗐，他可是个因为从小只要蒙题一定全错才成为学霸的非酋肝帝，怎么可能中，而且他只是嘴上说说，我们连实物的影子都没见到。哦对了，我那会儿还特地上网查过，那个‘再来一根’雪糕棍上端就是猫爪形状的，很特别，我不会记错。”
瞥了眼合上的柜子，他又羡慕道：“我也没抽中过，不过要是我抽中了，肯定也得供起来，沈哥你这才叫运气好。”
沈戈捏拢咖啡豆袋子的自封条，笑了笑，没有否认。
—
半小时后，课题组成员陆陆续续到了大半。
萌新研一许远和沈戈打完招呼，蹑手蹑脚碰上办公室门，低声提醒：“老板快到了。”说完闪电般回了工位。
办公室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翻页哗哗声与鼠标点击声。
沈戈正在门口直饮水机处接水，闻言正要推门，却听尚未合拢的门缝里飘进一道清亮的女声——
“虞老师，你还记得我吗？”
雷赫一把抓住正要推门而出的沈戈，鬼鬼祟祟招呼人一起挤门缝。
他小声嘀咕：“你说这第68号女师娘能不被拒吗？毕竟数字还挺吉利。”
女师娘？
沈戈轻声问道：“还有男师娘？”
雷赫赞许地看他一眼，不愧是他沈哥，抓重点能力跟他不相上下。
门外走廊上，虞临眼角余光扫过微开的门缝，认真看了女青椒几眼，“你是——”
女青椒双眼一亮，身体不自觉微微前倾。
“你是学术论文写作课的结课小论文里那个分号使用不规范的女生？图表下标也是，你那种用法投国内刊问题不大，但是投SCI还是要规范一下标点符号的使用。”
女青椒一愣，眼里的光亮寸寸熄灭下去。
“对了……”
女青椒怀抱最后一丝期望看向他。
“最后那节课我讲最后一个知识点的时候你看起来有点迷惑，但是课堂小测里这个题你理解的是对的。”
说完，虞临好像才想起来似的问：“刚才找我什么事？”
女青椒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先前沈戈在她眼里全是优点，而此刻她在他眼里全是缺点，又哪里有开始的必要，于是释然一笑：“没什么重要的事，谢谢虞教授指导。”
虞老师也不叫了，直接叫教授职称了。
雷赫心下一阵唏嘘，发现外面没动静了，熟练地示意沈戈后退。
果不其然，下一秒门被豁然打开。
虞临的目光兜了一圈，停在雷赫身上，“小心我把闰土叫来。”
一天到晚净忙着上蹿下跳吃瓜。
雷赫讪笑一声。
等虞临进了里间办公室，沈戈回到工位，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聊天框里躺着尚未发送的月度计划文档。
悬在发送按钮上的手指微顿，他若有所思地撤销文件，打开原文件，删改了几处标点，重新点击发送。
—
半小时后。
“月度计划我看了。”
虞临的视线从电脑屏幕的文档上移开，撞上沈戈一瞬不瞬的眼神，暗暗好笑，还是喜欢被夸的年纪么，如实评价道：“写得很扎实。”
沈戈眼神微不可查地一黯：“哦。”
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下耷拉成半圆，像只疯狂摇尾巴示意却被主人误解意图的大狗。
虞临简直莫名其妙。
什么毛病，不是在等夸难道是在等挨骂吗。
他问了几个实验上的问题，沈戈回答得四平八稳，经费方面卡得十分精准，实验安排可操作性极强，刚在真正意义上踏入科研界的阳光乐观，与走钢丝般精准践行此间行事规律的老练沉稳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虞临盯着他，日光被百叶窗筛成光暗交替的色带，勾勒出沈戈半边俊美立体的侧脸，一股难言的违和感缓慢升上来。
出挑的外表，虽有两年奇怪空白但仍然漂亮得过分的简历，任何一个人兼具这两个加分项，都难掩身上的锋芒，也会引发同行下意识的戒备——但这在沈戈身上却很难看见。
这是为什么？
沈戈刚回答完问题，虞临就冷不防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你以前见过我吗？”
两人对视半晌，不远处窗外的蝉鸣渐歇又响起，办公室顶灯发出幽微的嗡嗡电流声。
虞临直视沈戈的双眼，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片刻后才见他缓缓眨了眨眼睛，好像在回忆里检索，检索成功，故而坦然回答：“虞老师的慕课讲得很好，我和同学来回看过很多遍。几年前还在J市学术交流会上听过虞老师的报告，不过你可能对我没什么印象。”
声音里带了点自然的钦慕，几乎每一帧都滴水不漏到能截下来作证件照。
虞临注视着他，忽然一笑，“放松点，不用这么拘谨，我又不会吃了你。既然杨副院长找了我给你做背书，天塌下来，自然也有我顶着。”
沈戈一怔。
平日里见虞临，他也几乎总是笑着的，有时讥讽，有时调侃，但那双桃花眼天生自带的潋滟风情却一直被收敛克制地很好；但此刻他这么望着人舒展地一笑，眼角眉梢花开千树，双眼霎时间像是蓄了一潭清泉，引所见之人下意识情不自禁又自作多情地试图在这双眼里找寻自己的倒影。
沈戈喉结上下滑动，哑声道：“好。”
“回去吧。”虞临笑眯眯看着沈戈从椅子前直起身向外走，头顶离门框只差两拳距离，心说草率了，这天要真塌了，自己至少得穿俩增高鞋垫。
啧，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比五年前还高，二次发育了？羡慕，他每次自我介绍一米八，都只能得到“兄弟，我懂你”的挤眉弄眼。
“吱呀——”
门即将被掩上，虞临突然想起什么，叫住沈戈问道：“上周你说不太会用的仪器，熟悉得怎么样了？”
“还好。”
虞临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目视门被轻声阖上。
他视线一转，悠悠落回电脑屏幕上。
那是沈戈的一篇一区二作，仪器与试剂一栏中，方才提到的两台仪器赫然分列其间。
虞临看了两眼，关闭文档，笑了声：“啧，不老实。”
—
午休时间，课题组办公室空无一人。
沈戈拎着两盒食堂打包的轻食套餐回来，看了眼门口的人员去向牌。
虞临教授：外出。
回到工位，刚掰开一次性餐筷，手机便嗡鸣两声，他漫不经心拿起来瞥了一眼，就将筷子随手往桌上一放，迅速解锁，点开亮起的消息窗口。
【虞临】：月度计划-沈戈虞临已阅.doc
沈戈垂眼，静静看了几秒两个只隔了一个空格的名字，轻轻点在后面一个名字上。
绿色手写批注散落在几处，字迹时而潦草时而清晰，像是挤时间写的，但都内藏筋骨，草而不乱，一针见血地指出几个不契合组内实际情况的点，又都附带言简意赅地修改建议——
甚至连每一个错误的标点符号，都被挑出来圈了起来，最后一个错处旁还画了个简笔愤怒脸，写着“小学语文老师要哭了”。
沈戈把文档下载后分类收藏，又备份到云端，这才慢条斯理打开一个餐盒，一边吃，一边把文档从头开始细看。
许远提着迟到半小时的外卖回来时，便敏锐地察觉沈哥看起来似乎有些愉悦的样子。
尽管其它时候他也总是显得阳光随和，但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色调均一的万里晴空上突然飘了几朵蓬松绵软的白云。
好奇心驱使下，他从身后凑近看了眼手机屏幕，猝不及防看到满屏双色文字的文档。
许远：“！”
太狠了，工作文件下饭！还吃得这么满足！
他敬畏地看了眼沈戈，放轻脚步灰溜溜地提着自己的外卖回到自己的工位。
—
虞临赶完饭局回课题组，打开门就见门口公共零食台上放着几杯咖啡，问：“有我的份吗？”
陌逢春从工位上抬头：“用你昨天打给我的二百四买的。”
那就是有他的份了。
虞临端详了一会儿，发现剩下的几杯都是冰美式，正要端起一杯，就听一声抖抖索索的“好苦！”
萌新许远捧着冰美式，苦得满脸褶子。
“冰美式哪有读研苦。”虞临随手拿起一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刹那间表情微不可查地凝住，紧接着轻飘飘放下咖啡，在萌新敬佩的注目礼中，身姿笔挺、步履沉稳地拧开门把手出了办公室，还不忘把门带上。
“他在硬撑。”陌逢春一语道破。
许远呆了一会儿，迟疑看向老板喝过的咖啡：“那这杯……”
“放着吧。”
十分钟后，虞临从杨副院长办公室回来，怀里揣着一打高钙鲜奶。
把牛奶垒好放在零食台，虞临扫视一圈，发现喝过一口的冰美式不翼而飞，逮住稍有风吹草动就探头的许远问：“我喝过的冰美式呢？”
许远：“啊？不知道，可能有谁倒了吧。”
虞临肉痛了一小会儿，看向原来位置上莫名多出来的一杯没拆封的香草拿铁，还怪精致的，顶上飘着一颗晃晃悠悠的奶泡拉花爱心。
“那这杯呢。”
“大概是多出来的？”
眼角余光一瞟，不老实的新任助理正老实地端坐在工位上，虞临像只溜达时撞见鼠条的猫，心满意足地端着香草拿铁进了办公室。
关门声响起，沈戈抬手拿起桌角上的咖啡，液面离杯口两厘米，玻璃杯杯沿一侧沾着晶莹润泽的水渍，细看之下隐约是半个唇印。
他覆唇而下，细啜一口。
一墙之隔。
虞临用吸管搅散奶泡，咕嘟喝了一大口，给陌逢春发消息。
【虞临】：你多买了一杯？多少钱，打给你。
【陌逢春】：没有，不用。按人数买的。
按人数买的？
【虞临】：香草拿铁是给谁点的？
【陌逢春】：沈哥。那杯单价最高。
虞临：“……”
所以他只配喝最便宜的冰美式是吗？
虞临幽幽望着屏幕，喝完最后一口香草拿铁，眉梢轻轻挑起。
那他喝过的那杯呢？
沈戈（深思）：68算是吉利，那后面这个数又怎么不算吉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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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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