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鸡鸣破晓。
谢禅这些年早已养成了鸡声一响便起床的习惯,他打着哈欠坐起来,却发现身旁已经没了弟弟的身影。
谢禅心生狐疑,正要起床找弟弟,却见弟弟一掀厢房门帘往里看了一眼。
两人正好四目相对,谢槐也不往里走,只站在门口笑说:“哥哥你醒啦,我正好饭做好了,要来喊你吃饭呢。”
谢禅既惊诧又了然,忙穿好衣服下了床,出了厢房,就见弟弟已经将早饭摆放在了堂屋的八仙桌上。
“不是给你说过,不要早起给我做饭了嘛。”谢禅坐到桌边,心忧地道,“你需要静养,早上就该多睡会儿,饭这些交给我来做就好了。”
“就做个早饭怎么就累到我了?”谢槐熟门熟路地给哥哥布菜,不以为然地说,“我是身子弱了点,可又不是陶瓷做的,哪儿就那么脆弱了?哥哥快尝一下这个煎馒头片。”
谢禅本来还要劝劝弟弟,嘴巴都张开了,却无奈弟弟顺势夹起一块煎馒头片塞他嘴里,他想说话也没法说了。
馒头片外皮脆脆的,里面却是软的,焦香酥软都占全乎了,再配上一口热粥,一点小菜,那滋味真是惬意又温暖。
“味道怎么样?”谢槐也不动筷吃饭,双手交叠托着下巴,两眼含情脉脉地瞧着自家哥哥。
谢槐很病瘦,一张脸挂不住肉,早已瘦到脱相。
如今初冬天亮得晚,屋外还是黑麻麻的,屋内点一盏油灯,照得谢槐一张脸骨相分明——
眼眶凹陷特别明显,脸颊内陷也特别明显,就像一张顶着两团黑窟窿的骷髅脸。
被这么一张脸盯着看,常人还不吓出个好歹来?
可谢禅却是觉得弟弟可爱得很,手托下巴看他的样子特别乖巧,就像个想要主人摸头的乖狗狗似的。
拿今人的话来说,谢禅就是“爱弟滤镜”十丈厚,哪怕他家弟弟早已恐怖得跟个厉鬼似的,他也照样觉得弟弟英俊又可爱。
“很香,”谢禅嚼着馒头片,很捧场地说,“比以前吃着还要香。”
谢槐笑说:“以前我是用豆油煎的馒头片,今天是用的猪油,还加了大葱在里面爆出葱香味,那味道肯定比平时要好。”
谢禅点点头,由衷夸赞:“你这厨艺是越来越厉害了,来,先喝口粥,别光顾着说话。”他说着就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喂到弟弟嘴边。
谢槐这才张嘴开吃,然后顺势接过勺子拿在自己手里,甜甜蜜蜜地说:“哥哥怎么又喂人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谢禅笑笑不语,这话他要是当真了,那可就要出事故了。
先前弟弟第一次说这种话时,谢禅就是当了真,还以为弟弟是想独立了。所以第二天一早吃饭,谢禅就没像以往那样喂弟弟第一口饭。
结果那一天弟弟都没吃饭,整个人哀哀怨怨的,晚上还巴巴地跑来问他,为什么不喂饭了?是觉得弟弟长大了,没小时候可爱了,就不肯喂了吗?
谢禅好冤枉啊,又不好反驳说“不是你说的不用喂吗”,他家弟弟心思那么纤细,他敢那么反驳,弟弟能跟他呕一天的气。
没办法,谢禅这个“大冤种”只能默默扛下弟弟的一通埋怨,不仅如此,他还要反过来安抚弟弟一通。
自那以后,谢禅再也不敢随便把弟弟的那些“独立发言”当真,每顿饭开饭时,他都会先喂弟弟吃一口,不然他真怕弟弟能一整天都不动筷动嘴。
“哥哥主外,我主内。”谢槐语调甜甜腻腻的,“我厨艺更厉害了,那也是因为哥哥更厉害了。以前孙二狗家每逢用猪油炒菜就要跑来我面前炫耀,哼,现在咱们也是吃得起猪油的人家了,而且我们顿顿都用猪油,还能多多得用,哪像孙二狗家只会逢年过节才用?哼,咱们可不会像他家那样抠抠搜搜的。”
谢禅忍俊不禁,他就喜欢听弟弟跟他这么叨叨。以前家里穷,只能用最便宜的豆油,炒出来的菜容易有豆腥味。
上个月他中举了,家里条件一下子大大改善,弟弟也有钱去买肥猪肉回来熬猪油吃了。
这些都是生活琐碎小事,可却是谢禅每一分幸福的来源。
正是这些微小而具体的幸福撑起了谢禅每天努力生活的动力。
“哥哥,”谢槐的语调突然变得更甜腻了,有点羞羞答答地说,“你说我这样每天给你做饭、打理家里,是不是很像‘田螺公子’呀?”
“田螺公子”这一说是化用了“田螺姑娘”这个词。
谢禅很不喜欢田螺姑娘的故事,“你哪儿像‘田螺公子’了?你也不想想,那田螺姑娘原本是个神女,真身就是个大田螺。”
“结果有一天,一个光棍把这大田螺捡回了家。神女就每天偷偷从田螺壳里出来,趁光棍不在家的时候,默默帮光棍做家务,把光棍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总之,神女就是做家务不留名,默默奉献,不求回报。请问当这么个田螺姑娘有什么好?你干嘛把自己比作这么个冤大头?”
谢槐好郁闷哦,哥哥这脑子怎么就跟别人不一样,明明一个幸福故事却被说得这么不堪。
“我三岁那年被哥哥你捡回家,后来哥哥你把我养大。你在外奔忙,我就在内为你打理家里。”
谢槐说到这里,脸有点红,“咱俩不就正好就像那《田螺姑娘》里的男女主人公吗?”
“那男主人公叫‘谢端’,正好跟哥哥你一个姓,这不更巧了吗?而我也正好像那‘田螺姑娘’,想要报答哥哥你的恩情……”
谢禅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没好气地打断说:“你哪像田螺姑娘了?那田螺姑娘是被天帝安排给谢端的,就是要她伺候光棍,哪儿来的恩情需要她报?我既不是那讨不到老婆的‘谢端’,你也不是那冤大头‘田螺姑娘’,哪能牵强比附?”
谢槐心里急,哥哥怎么就是听不明白他要说的重点呢?
“我三岁遭父母遗弃,怎的就刚好让哥哥你捡到了?这不恰好就像那天帝做的安排?哥哥你现在也正好没有婚配,我不就正好像那天帝特意安排给你的‘田螺姑娘’?”
谢槐着急之下一口气辩出了这些话,说完后又意识到这话未免有些露骨了,一时间心里不免忐忑起来。
谢禅本来还想继续教育弟弟不要学那田螺姑娘,结果听完弟弟的这番话,他一下子愣住了。
弟弟这是……对他有意思?
谢禅恍然想起弟弟昨日跟他提什么“童养夫”“契兄弟”,他当时气得不轻,只当是有人在造谣生事,如今想来,这其实是……弟弟在探他的口风?
一时间,谢禅不由得心情复杂起来。弟弟怎会对他生出这种心思啊?
且不说他俩都是男子,就单说他俩是兄弟,弟弟也不该有这种不合伦常的想法呀。
难不成是因为弟弟自幼身体不好,平时很少外出,几乎每天都只跟他一人打交道,所以地久天长的,弟弟就生出了心悦他的错觉?
这么一想,谢禅觉得很有道理,暗道自己还是得让弟弟出去走走,或者请些朋友来家里,让弟弟见些新的人。
这交游一宽,选择面广了,弟弟自然就不会把目光局限在他这个哥哥身上了。
打定了这番主意,谢禅假装没听懂弟弟话里的暧昧意思,强做淡定地揶揄说:“你我是亲兄弟,哪能自比那谢端和田螺姑娘?再说了,谢端是个说不到亲的光棍,你要是再把我比作他,小心我揍你一顿。”
谢槐惴惴不安了半天,没曾想哥哥根本没领受他话里的情意,还反把他教育一通。他一时委屈又气恼,嘴快说:“谁跟你是‘亲兄弟’?你自己现在娶不到老婆,可不就是个光棍?怎么就不兴人说了?”
谢禅脸色微僵,心里倒不是被弟弟的话刺到了,而是给惊到了。弟弟现在可真是脑子不清醒,竟是不想跟他做“亲兄弟”,只想做“契兄弟”吗?
谢槐见哥哥脸色不好,只当是哥哥恼了他,他一时后悔不已,连忙可怜唧唧地撒娇道歉说:“我刚说的都是气话,哥哥别跟我一般见识……”
谢禅见弟弟明明对他有意思又不敢挑明了说,稍微挑明了又怕他生气,那纠结反复的样子让他心都跟着疼了起来。
哎,他这个当哥哥的真是不称职,竟把弟弟养成了这样。
“我没生气。”谢禅有些怅然地说,“快吃饭吧,待会儿饭都凉了。”
谢槐乖乖扒饭,时不时偷瞄他一眼,像是在确定他是不是真没生气。
谢禅心里更惆怅了。
等吃完了饭,谢槐主动收拾碗筷,谢禅也要收拾,谢槐却不让,“家里的事我来做就好,哥哥忙你自己的事就行。”
谢禅以前心疼弟弟太过懂事,还没觉得这些行为有什么问题,现在一明白弟弟的心思,便发觉弟弟这是暗暗以他的“内人”自居。
这可真是要不得!
注1:《田螺姑娘》是魏晋志怪小说《搜神后记》里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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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考城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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