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炭火正旺,齐玥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缠绕上她的心脏,狠狠噬咬。
旧事重提!又是这样!
之前若非芜姐姐冒险装病拖延,若非后来恰逢国丧……那后果,她连想都不敢想。
如今尘埃尚未落定,他竟又迫不及待地要将她所爱之人再次推给常阳王。
如今竟假惺惺地来问她的意见?
分明是诛心。
是**裸的羞辱与掌控。
齐玥眼底深处,被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瞬间冻结成一片死寂的寒冰,恨意像疯狂滋长的荆棘,带着剧毒的尖刺,在她心底每一寸血肉中扎根蔓延
面上却依旧是恭谨沉静的模样,挺直的脊背,似乎下一秒就要在无声的恨意中寸寸断裂。
可她必须说那些剜心剔骨的话。
为了骗过齐湛的眼睛,保住自己的立足之地,更重要的是……护住芜姐姐。
齐玥强迫自己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她调动脸上每一寸肌肉,堆砌出一种属于“手足兄弟”和“旁观者”该有的神情。
“七叔说的是。”她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大哥玉体欠安,南明王府……也确实不能再蹉跎下去。国丧期满,若再拖延,于礼不合,也难□□言蜚语。”
“以侄儿浅见,不如就选在春分之后?那时节气转暖,生机盎然,也算个好彩头。具体的吉日良辰,自然还需钦天监与礼部细参天象,反复推敲。”
她抛出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时间点,显得足够“积极”推动,又不至于仓促得引人怀疑。
春分后……还有近三月的喘息时间。
三个月,她能在这悬崖边上做些什么?
齐湛安静地听着,右手拇指一圈又一圈地摩挲着左手拇指上的羊脂白玉扳指。
他的脸上却依旧沉静如水,窥不出半点情绪。
直到齐玥说完,他才端起面前的玉色酒杯,浅浅地啜了一口琥珀色的琼浆。
放下酒杯时,目光却钉在齐玥脸上。
“春分后……”他缓缓重复,语气仍旧平淡,“倒真是个万物生长的好时节,只是……”
“长陵,你可知晓,七叔为何偏要急着将此事敲定?”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劈头盖脸罩了下来。
齐玥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将翻腾起滔天巨浪的眼神藏入阴影,“侄儿愚钝,不敢揣测七叔深意。”
“为了珵儿。”齐湛的声音骤然降温,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那孩子,心思太重了。他看向上官时芜的眼神和你当年,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分毫不差。”
齐玥攥紧袖口的手指在袖袋里细微地颤抖起来。
她低着头,不敢让齐湛窥见自己眼中碎裂的痛楚与荒谬绝伦的滔天巨浪。
“一模一样……”齐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酷的嘲弄,“少年慕艾,本是常情。可上官时芜是什么身份?她是未来的常阳王妃,是珵儿名义上的长嫂。这般不合时宜的心思,若再任其滋长,便是穿肠的毒药,会彻底毁了他!”
他的手指在紫檀案几上轻轻敲击,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齐玥欲断的神经上。
断念……
又是断念!
何其可笑!何其讽刺!
当年,她年少懵懂,一颗心初初为芜姐姐跳动时,也是这位七叔,用最最残酷的方式,让她看清横亘在眼前的身份天堑,让她明白那份悸动是多么的不该有。
他用无形的丝线,逼着她亲手将那纯粹的爱恋幼苗,一点一点,血淋淋地扼断!
如今,这剧本竟在他儿子齐珵身上重演。
齐湛,他永远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局者,视人心如棋,视情爱为草芥!
随意拨弄,操控生死!
他不在乎这“断念”的过程有多撕心裂肺,只在乎棋盘上的棋子是否安分地呆在既定的格子里,只在乎他的意志是否得以贯彻!
恨意,像同沸腾的熔岩在齐玥胸中翻涌冲撞。
悲凉,像万丈寒冰冻结了她的血脉。
这两种极端到极致的情感,几乎要将她的灵魂生生撕裂!
可她的脸上,却只能凝固着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甚至逼迫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抬起头,迎向齐湛的眼眸。
“七叔……深谋远虑,侄儿自愧弗如。”她努力克制着喉咙里的腥甜,“珵弟年少,未经世事,是该早些定下心来,专注进学与日后前程。上官女傅……将来贵为常阳王妃,地位尊崇,品性高贵,确系上佳归宿。”
最后四个字,让舌尖尝到的铁锈味更浓了。
齐湛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近乎满意的微光。他忽然起身,走到齐玥面前。
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不轻不重地落在了齐玥的肩膀上。
齐湛的手指轻轻捏了捏。
“你能明白其中利害,七叔心甚慰。”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温和,“珵儿性子有些跳脱,不如你当年稳重自持。日后还需你这个做兄长的,多从旁提点,善加引导。”
他收回手,负手而立,“这桩婚事,我会向圣上进言,就依你所谏,定在春分之后。”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齐玥低垂的脸,“常阳王羸弱,婚后王府内外诸事繁杂,怕力有不逮。有些紧要处……或许还需你这位做弟弟的,多多费心,时时帮衬一二。”
帮衬?
还是监视?
是要她亲眼看守这段由他一手安排的婚姻,确保万无一失,用现实冰冷的高墙彻底隔绝齐珵所有的妄念?
或许……更是要她自己日日面对那个冠以“长嫂”之名的芜姐姐,用锥心刺骨的钝痛,来斩断她自己最后一丝侥幸?
一股带着死气的寒意从齐玥的心底蔓延开来。
她维持住垂首的姿态,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只余下恭顺臣服的剪影:“侄儿……明白。定当……尽心竭力。”
“嗯。”齐湛颔首,语气平淡,“时辰不早了,奔波整日你也乏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是,侄儿告退。”齐玥躬身,行了一个一丝不差的深礼。
她转过身,每一步迈出都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一步一步走出这令人窒息的暖阁,走进门外似乎能吞噬一切的夜色里。
每一步落下,脚下的青石板仿佛都化作了烧红的刀尖,刺骨的寒气与心头的焚灼交织。
冰火相煎,痛彻心扉。
连竹提着昏黄的灯笼在廊檐下焦急等候,灯笼光晕里,齐玥惨白的脸色和紧抿的唇线让她的心一沉。
连竹不敢言语,只默默地将一件更厚的玄色狐裘斗篷递上。
齐玥仿佛没有看见,径自走向停在府门前那辆等待的乌木马车。
她掀开厚重的车帘,在车厢陷入密闭黑暗的瞬间,一直紧绷的身躯才陡然松懈,向后重重靠在车壁上。
所有强撑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
断念……
又是断念……
齐湛,你当真是把玩弄人心奉为圭臬!
回到长陵王府,齐玥没有立刻去书房,也没有传唤任何人。
连竹捧着热茶和点心迎上来,被她无声地挥手屏退。
“备水,沐浴。”齐玥的声音带着脱力后的沙哑,径直走向浴阁。
热水漫过身体,却驱不散从安广王府带回来的彻骨寒意。
齐湛那双掌控一切的眼睛,那句冷酷的“断念”,还有齐珵那疏离的背影……都缠绕着她。
尤其左肩,那被齐湛拍过的地方。
齐玥只觉得那处皮肉都透着恶心感。
她抓起澡豆和布巾,用力地搓洗着那块肌肤,皮肤被搓得通红发烫,甚至隐隐作痛。
滚烫的温水滑过,却怎么也洗不掉那无形的枷锁烙印和沉甸甸的掌控欲。
水汽氤氲中,她闭上眼,脑海中只剩下芜姐姐清冷的眉眼,那夜书房里滚烫的誓言,还有掌心那枚温润的“平安”白玉扣。
唯有想到她,那被冰封的心口才裂开一丝缝隙,透出微弱却灼人的光。
她必须见她。
否则,她怕自己会被汹涌的恨意压垮。
沐浴更衣,她特意换上了一身深色,便于行动的劲装,长发也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
她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时间一点点流逝,府邸彻底陷入沉睡,连巡夜侍卫的脚步声都变得稀疏遥远。
子时将近,万籁俱寂。
齐玥起身,她没有惊动任何人,避开府中暗哨,翻过高墙,踏着屋顶的积雪,熟稔地朝着南明王府东院的方向掠去。
南明王府的轮廓在月光下显现,守卫比平日似乎更森严了些。
齐玥伏在邻宅的屋脊阴影里,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巡逻的间隙和暗哨的位置,耐心地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趁着两队守卫交错的空档,她像一道轻烟滑下,足尖在墙头借力一点,悄无声息地落入东院的后花园。
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立刻停住,隐在一丛覆雪的冬青后。
她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再次移动,贴着墙根,走向上官时芜的闺阁。
厢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光亮透出。
廊下的风灯早已熄灭,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台阶和紧闭的门窗上,镀上一层寂寥的银辉。
她……已经睡了。
齐玥心头一紧,脚步停在了离厢房几步之遥的梅树下。
她仰头望着那扇熟悉的、此刻却漆黑一片的窗户,仿佛能透过窗纸,看到里面安睡的身影。
一股强烈的渴望驱使着她上前,去叩响那扇门,去拥抱那能驱散她所有阴霾的温暖。可理智又在疯狂拉扯。
夜深人静,她已安寝,自己这般贸然闯入,岂非惊扰?
白日里刚在齐湛面前演完戏,此刻若被发现行踪……后果不堪设想。
她僵在梅树下,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残雪和零落的梅瓣,落在她的肩头、发梢。
寒意顺着衣领钻入,却远不及她心中的冰冷与挣扎。
去?还是不去?
咫尺之遥,却如同隔着天堑。
她攥紧了袖中的手,那枚“平安”白玉扣硌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提醒。
这份沉甸甸的情意,是她此刻唯一的光。
她不能浪费今晚特意来的机会。
等下次?
下次还有此刻夜深人静的时机吗?
下次再见,又将在何种境地?在齐湛爪牙窥伺之下?在“常阳王妃”的身份阴影中?
孤注一掷的火焰燎烧肺腑,压倒了犹疑恐惧。
哪怕仅望一眼她安睡颜容,哪怕仅无声传递这份煎熬思念,也必须去。
齐玥不再踌躇,身影低掠,闪至厢房侧廊,指尖在熟悉窗棂边缘熟稔一划。
一道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齐玥动作瞬间凝固,心悬至喉头。
昏黄光线流泻而出,勾勒出禾桔的身影。
她似乎并未察觉庭院异动,只压低着嗓子对里面小声叮嘱:“……东西放下就行,轻些!小姐熬了几晚,刚迷迷糊糊睡着……”
另一个端着水盆的年轻婢女声音响起,“禾桔姐姐,小姐这连着两宿熬得太深了,灯油都添了三回,那些卷宗就那般要紧?瞧她脸色都白了……”
禾桔轻叹一声,接过水盆,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心疼:“要紧,自然是要紧,虽不是咱们府上的事……”
她似乎意识到失言,立刻噤声,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小姐心重,想着理个明白清爽的章程出来……替……替人免去后顾之忧罢了。你快去睡吧,这里有我守着。”
她侧身让婢女出来,自己端着水盆进了耳房,很快将门轻轻带上。
庭院重归寂静,只剩耳房门缝透出的微弱光线。
齐玥死死屏息,紧贴在冰冷的廊柱之后。
她们的话,字字如针扎进心底。
“连着两宿熬得太深”……
“灯油添了三回”……
“替人免去后顾之忧”……
这“人”除了她,还有谁?
禾桔口中那让她心神不宁、熬干灯油的卷宗章程,除了北衙六军那些牵扯复杂的陈年旧账和盘根错节的人事纠葛,还能是什么?
原来她白日里收到的那些字字珠玑、切中要害的建议背后,竟是芜姐姐熬红双眼,耗尽心神的结果。
内疚瞬间淹没了齐玥,比刚才更甚。
她以为自己的雷霆手段是在独自支撑,却不曾想,每一步背后都有她无声的托举和透支的付出。
她为她这般殚精竭虑,自己却只带着一身齐湛强加的枷锁和混乱的心绪深夜前来……岂不是添乱?岂不是辜负?
月光清冷,廊柱冰凉。
齐玥心中的冲动被这股沉重的愧疚与爱惜压了下去。
还进去吗?她睡得如此不安稳,方才好不容易入眠……
不进去?
难道就这样带着满心煎熬和未宣之于口的思念离开?
她靠着冰冷的廊柱,垂首闭目。
终于,她像一道的影子,滑到紧闭的窗棂下。
那扇并未从内闩死的窗户,被她推开了一道缝隙。
[狗头]看姐姐怎么“教训”齐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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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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