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这样下去。
陆献做了一个震惊众人的举动。
他把郑姝月从床上打横抱起,走进浴室,反锁上门,任外面的人怎么喊都不应。
他把郑姝月扔在浴缸里,刺骨的冷水从她的头顶浇下,所有的毛孔都瞬时间战栗,郑姝月感受到几秒的时间里她快要窒息。
本能的求生反应让她从陆献手里夺过花洒,“哐”的一声,花洒被砸在墙角。
“你不是想去死吗?那就去死啊!死不了就给我活着!”
陆献比划着手语,声音却从他的身体里发出,很久不用嗓,他的发音很多都已经不标准了,比起一句话,更像是语无伦次的嘶吼,而他是发狂的野兽。
“没人比林姥姥更想让你活!让你活得漂亮!你呢?你就这样糟践自己!你这样的人,一点都不配为林姥姥难过!”
郑姝月看着陆献,眼角止不住抽动,她的心像被人踩着、碾压着,终于到达临界点,眼泪像没有尽头地落下来。
她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沿着墙壁慢慢滑下来,在快到底之前,陆献把她接住,搂在怀里,任她痛哭。
后来郑姝月复学了,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并没有走出来。
她整日整日地泡在功课里,把自己变成了一台学习机器,老师让她别勉强,她说“落下了一个月的课得努力补上才行”,实际上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逃避而已。
那段时间她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不到一个学期,硬生生从中游熬到了年级第一。
所有人都对郑姝月道喜,但她却一点高兴不起来,她最想看见的那张笑脸,不在了。
回到家,她把奖状摆在林秀珠的遗像边,说:“老太太,我考了年级第一,厉害吧。听说别人家的小孩考好了,爸妈都会给奖励,一顿大餐呀、一场旅行呀,或者一些小物件。我不贪心,我只要你来我梦里看看我,夸我两句,好不好?”
纪岚在林秀珠过世后回来过一次,郑姝月不说,她也不提要带她走,母女俩心照不宣。
纪岚住了两晚上就走了,她仍旧每个月给郑姝月打生活费,郑姝月靠这笔钱生活。
她没有像旁人想象般的,靠陆家的接济生活,相反的,她更像是活成了一个人,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把自己完全地浸在了学习里。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会听陆母的话去他们家吃个饭。
那个时候陆献已经工作了,一个月里郑姝月可能就见到他三两次。
这很正常,像象盱镇这样人口流失的地方,大多数小时候的玩伴都会从外出打工开始,逐渐陌路。
郑姝月没做什么,就想着这样顺其自然,直到高三开学。
那是高考冲刺的前夕了,功课更加紧,郑姝月更是把自己崩成一根弦,每天走的时候,整个学校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她回家的那条路上更是冷清。
这不仅是因为她出来的时间晚,还因为最近流言传得猛,说那条路上有暴露狂,已经有几个女生遇见了,所以大家要么绕路走,要么找几个人一起走。
而对于郑姝月来说,那条路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而且这些年来大多数的时间她独来独往找不到和她一起走的人,她只能壮着胆,一边背书一边往家赶。
幸运的是,几天来她都没有见到那个暴露狂,所以渐渐地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小镇生活单调,这流言指不定是谁搞的恶作剧呢。
她依旧一个人走,直到有天回家路上黑暗中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
是暴露狂吗?
那瞬间她的脑子骤然空白,什么课本知识全忘了,恐惧占据着她的大脑,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女生,她想不到任何应对的办法,只能加快脚步往家赶。
然而她的脚步越快,那个声音就离她越近,她几乎能确定这就是冲她来的,一瞬间她脑海里划过很多想法:这真的是暴露狂吗?还是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她会遭遇不测吗?如果她真的遭遇不测怎么办?她在这边已经没有亲人了,谁会在乎她?她的家里没有人在等她,她死去后多久才会被发现?
慌乱之中,她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手磕在地上传来丝丝的疼痛,她想站起来,却发现腿不听使唤,使不上力。
她不停挣扎……在挣扎中等待危险降临……
忽然,她的眼前晃过一阵强光。
前方传来鞋底摩擦沙石的“沙沙”声,一个人影急速向她跑来,模糊中,她看见那个人跑到她身后赶跑了另一个人,然后重新回到她身边。
那个人,是陆献。
上一次见到他还是两个月前,他的头发更长了,嘴角生出细密的胡渣,和她记忆中那个少年已经相去甚远,可是见到他,她还是欢喜。
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沾湿他的衣衫。
上一次像这样的大哭,是两年前。
那之后陆献每天晚上都来接她,她才知道陆献辞了原来的工作,来了离她学校更近的一家餐馆。
她又能和陆献一起放学,陆献每次等在路口,手电筒打出长长的一条光线,远远地,她就知道,是他在等她。
但她不再和陆献聊一路回家,他们只是一前一后的走着,郑姝月看着手电筒打在前路的光,光在,陆献就在。
【那个人被抓住了,你知道吗?】郑姝月说。
几周后暴露狂被一个学生家长抓住,他的名字相貌在小镇里传开后,再待不下去,离开了小镇。
陆献只是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他还是每天来。
从晴夜到雨天,从炎夏到寒冬。
【陆献,我饿了。】
【我回去给你煮夜宵,想吃什么?】
【陆献,我好冷啊。】
陆献便停下来把自己的围巾手套给她戴齐。
天渐渐冷了,郑姝月却在陆献的眼里慢慢有了温度。
终于,她在无数次试探挣扎后,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陆献,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他拢了拢她的棉服,他新买给她的,白色的,帽子戴上,她小小的一团,像块松软的小馒头,她正在慢慢对他透露柔软的部分。
他揉了揉她的头,对她说:【你在,我就在。】
高考后,他们正式在一起了。
那是高考结束的晚上,同学们各自结伴狂欢,郑姝月和陆献在一起,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他们到了星岩坡,这里可以俯瞰象盱镇的全貌,郑姝月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生活十年,会在这里迎来她的十八岁,会在这里遇见她的第一个爱人。
借着酒劲,郑姝月吻了陆献,唇上停留片刻后退开,她看向他的眼神湿漉漉的,将陆献的心化成一片柔软,追着吻了上去。
他的吻要更沉更深,像石头落入海里,泛起阵阵涟漪诉说连绵不绝的爱意。
陆献小心地把人抱在怀里,怕暴露自己慌乱的心跳,那一刻他想就这样永远抱着她,把她护在怀里,外面纵然狂风暴雨,他会不惜粉身碎骨地护着她,捂热她,让她做回那个会勇敢说着“陆献,你教我手语吧,这样我就可以多多和你说话”的小女孩。
可先下定决心的是他,先反悔的也是他。
高考出分了,郑姝月考得很好,是那年的县状元,可每当别人问她,她总是以一句“还没想好”就打发了。
陆献本来以为她只是不想和旁的人说太多,可没想到,轮到他来问,哪怕临报志愿了,郑姝月也是这一番说辞。
郑姝月一定有事瞒他。
一天,他找到机会拿到了郑姝月的手机,登上了系统,发现郑姝月的志愿,全留在了本省。
她的分数报外省很多985都绰绰有余,留在本省完全是在浪费高分。
他当天晚上就和郑姝月进行了一场谈话,意料之中是不欢而散。
他都已经想好了如果郑姝月去外省读大学,他可以跟过去在当地找个工作,可是郑姝月却觉得陆献在本地找工作都尚且困难了,去了竞争更激烈的大城市,万一留不下来呢。
如果他的脚步注定迈不大,那就她来迁就他,这样他们就不会走散。
他们冷战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又一个噩耗来临。
纪岚给郑姝月的生活费突然断了。
郑姝月预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之前她偷偷从纪岚儿子那套问过他们家的地址,她买了张高铁票前往宁城。
不说不说,纪岚嫁的真的很好,那是一片别墅区,隔着一扇大门都能嗅见的富人味。
她被物业拦住,纪岚电话打不通,她求了半天物业才给纪岚打了一通电话把她叫来。
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的女儿,一个才十八岁的女孩会追来这几百公里开外的地方。
“为什么?”郑姝月见到纪岚,开口就问。
“什么为什么?”纪岚左顾右盼,像是怕被别人看见她和郑姝月一起。
郑姝月攥紧拳头,声音还是忍不住颤:“生活费,为什么不寄了?”
“啊?”纪岚依旧眼神躲闪,“你不是十八岁了吗?”
郑姝月如坠冰窖,从前她以为纪岚寄生活费是因为还惦记她这个女儿,他们之间终还有一线亲情连接,而今天从她的话听来,这一切倒是像种义务。
义务尽完了,就可以把她赶紧丢掉了。
以前看纪岚,郑姝月再怎么讨厌她,也只是觉得她绝情,而如今,她只觉得她陌生,她好像从不了解她的母亲。
曾经,她说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她信了。
她说会来象盱镇带她走,她信了。
她说每个月还会给她寄生活费,她以为他们的母女之情再淡漠不过如此了。
原来还能更糟。
“可是……”郑姝月努力让悬着的眼泪不掉下来,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用这样卑微的语气祈求母亲可怜的爱,“我还要读大学,我需要学费……你等我读完大学好不好,我不缠着你,学费我以后工作了还给你,连这些年的生活费也还给你,我不会欠你的。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写借条,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被纪岚打断:“月月!好了……不要说了!生活费不是我不给你,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可能是母女一场,她也不愿见郑姝月这般,她捂着脸深吸了一口气后把所有和盘托出:“何烈要送航航出国留学,他不放心航航一个人在国外,给我们全家……办了移民。”
始料未及的真相像座大山一样几乎要把郑姝月压垮,纪岚继续说着:“不是我不想给你生活费啊,这些年我没了工作就靠何烈养着,你的生活费也都是我悄悄攒私房钱寄的,本以为何烈不知道,谁知道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要出国了,他就把我所有的钱都收回去了,他是真的想把我和你所有的一切都断了。我求过他,但是我没办法。月月,妈妈这些年也过得苦啊,这么多年了,我依旧是他圈养的一只鸟,没有自己的自由……”
“你过得不好,为什么不离开他?”郑姝月哭着说。
“我也没有办法啊!”纪岚转过身去抹了把泪,“你以为我想的吗!我已经二婚了!再离!再离谁要我!”
“我啊!我要你!”郑姝月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
纪岚却笑了:“你?月月,妈妈跟着你能得到什么?孤儿寡母,你真以为这世道有这么容易?何烈他至少给我钱!在外给我身份地位!我跟着他实现了阶级跨越,这些只有他能给我!”
郑姝月终于意识到当年的母亲早已面目全非,属于她的那份母爱,烂掉了,再唤不回。
沉默了很久,郑姝月问出那句话:“纪岚,你非得靠着男人活吗?”
他们是血缘连接的母女,天生知道怎么让对方疼。
纪岚被问住了,随后自嘲地笑了:“嗯,对啊。”
郑姝月不知道那几秒的时间纪岚想了些什么,是她的两段婚姻?还是那个刚来宁城野心勃勃的自己。
无所谓,不重要了。
“好,那我祝你就这样活,越活越好。”郑姝月擦干眼泪,转身而走。
后来她再没见过纪岚。
那是她对纪岚说最后一句话,那句话里,半句真,半句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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