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衍家的老房子在老城区,爬满常春藤的红砖楼,楼道里飘着饭菜香。周六下午陈暮跟着温衍上去时,刚到三楼就听见温衍妈妈的声音:“是阿衍吧?快进来!”
门开着,温衍妈妈系着围裙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锅铲,看见陈暮就笑:“暮暮来啦?快坐,我炖了银耳汤,刚晾好。”
客厅摆着老式的红木沙发,茶几上堆满了水果和零食,温衍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抬头朝她点了点头:“来了?”
“叔叔阿姨好。”陈暮把带来的红酒放在墙角,接过温衍妈妈递来的银耳汤,瓷碗温温的,甜香混着桂花味漫开来。
温衍坐在她旁边,替她剥橘子:“我妈一早就开始忙了,说要给你做松鼠鳜鱼,鱼是早上在菜市场挑的活蹦乱跳的。”
“就你话多。”温衍妈妈拍了下他的背,转身进厨房,“暮暮别听他的,你爱吃酸甜口,我特意少放了糖。”
陈暮喝着银耳汤,看温衍和他妈妈拌嘴,心里暖暖的。温衍家总这样,热热闹闹的,有烟火气。不像她老家,爸妈常年在外地,房子空了大半,回去时总觉得冷清。她以前总羡慕这样的家庭,现在真的置身其中,却又忍不住想起高二那年的除夕——谢屿在画室给她煮速冻饺子,两人围着小电锅,看饺子在水里翻涌,他说“这是我第一次跟别人一起过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暮暮在想什么?”温衍碰了碰她的胳膊,递过来一瓣橘子,“是不是汤太甜了?”
“没有,很好喝。”陈暮回过神,接过橘子塞进嘴里,甜意压下了心里那点涩,“就是觉得……很热闹。”
“以后常来就好了。”温衍爸爸放下报纸,看着她笑,“阿衍这孩子笨,以前总说不着急谈恋爱,遇见你我们就放心了。”
陈暮的脸有点红,低下头没说话。温衍握住她的手,指尖温温的,带着安抚的意味。
晚饭很丰盛,松鼠鳜鱼摆在中间,糖醋汁亮晶晶的,刺都挑得干干净净。温衍妈妈不停给她夹菜,碗里堆得像小山:“多吃点,看你瘦的。”
温衍在旁边笑:“妈,她吃不完,你别夹了。”
“你懂什么?女孩子要多吃点才好看。”温衍妈妈瞪他一眼,又转向陈暮,“暮暮啊,你跟阿衍……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我们老两口也盼着抱孙子呢。”
陈暮夹菜的手顿了下。温衍赶紧打圆场:“妈,我们还年轻呢,不急。”
“怎么不急?”温衍妈妈放下筷子,“我跟你爸看了套婚房,就在我们小区旁边,三楼,带院子,你小时候总在那院子里爬树……”
温衍没让她说下去:“吃饭呢妈,说这个干嘛。”
客厅里的气氛忽然有点僵。陈暮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她知道温衍爸妈的心意,也知道温衍一直在等她点头,可她一想到“定下来”这三个字,就忍不住慌——不是怕嫁给他,是怕自己心里那道缝,会辜负这份扎实的暖。
“阿姨,”陈暮抬起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和温衍……还在商量。最近工作忙,等忙完这阵再说,您别着急。”
温衍妈妈愣了下,随即笑了:“好好好,你们商量,你们商量。”只是那笑容里,藏着点掩饰不住的失落。
吃完饭陈暮主动去洗碗,温衍跟进来帮忙。厨房很小,两人挤在一起,水流哗哗地响。
“对不起。”陈暮轻声说。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温衍擦着盘子,侧头看她,“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我等你。”
陈暮看着他的侧脸,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忽然伸手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背上:“温衍,我……”
“别说了。”温衍转过身,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儿,但你愿意告诉我时再说。我只要你知道,我在这儿。”
从温衍家出来时,夜风吹得人发冷。温衍把围巾解下来绕在她脖子上,绕了两圈,只露出双眼睛。“冷不冷?”
“不冷。”陈暮摇摇头,靠在他胳膊上往前走。老城区的路灯昏黄,树影落在地上,像张摇晃的网。
“我妈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温衍忽然说。
“没有。”陈暮抬头看他,“我知道阿姨是好意。”
“暮暮,”温衍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你是不是……不太想结婚?”
陈暮的心猛地一沉。她看着温衍的眼睛,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藏着点她从未见过的不安。“不是不想,”她小声说,“是……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什么?”温衍追问,声音很轻,“是怕改变现在的生活,还是……有别的原因?”
陈暮没说话。她不敢说,她怕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那种“认真”——那种毫无保留、眼里只有彼此的喜欢。她的喜欢像被晒过的旧布,软是软的,却少了当初的韧劲。
温衍也没再逼她,只是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没关系,我等你准备好。多久都等。”
那天晚上,陈暮失眠了。她躺在温衍身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想起温衍妈妈失落的眼神,想起温衍说“多久都等”时的认真,想起谢屿留在银杏叶上的字——“我回来过,在梧桐巷等过你”。
原来所有人都在等。温衍等她点头,谢屿等过她回头,而她自己,在等一个和过去和解的理由。
周一去上班,刚坐下就看见桌上放着个牛皮纸信封,没有寄件人,只写着“陈暮收”。字迹很陌生,却又有点眼熟——笔画利落,收尾带着点潦草的勾,像极了谢屿的字,只是比当年沉稳了些。
陈暮的心猛地一跳。她左右看了看,同事们都在忙自己的,没人注意她。她拿起信封,薄薄的,里面好像只有一张纸。
犹豫了很久,她还是拆开了。
里面是张画稿,用铅笔素描的,画的是梧桐巷的秋景——青石板路,老槐树,墙头上的爬山虎红了大半,巷口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背对着镜头,手里捏着片银杏叶。画的右下角,有行小字:“上周整理旧画,翻到这张,想起你说过喜欢这里的光影。谢屿。”
陈暮捏着画稿,指尖冰凉。画里的少年,是十七岁的他。画里的梧桐巷,是她上周刚去过的地方。原来他不仅回来过,还画了下来,甚至……记得她当年说过的话。
手机响了,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画收到了?之前答应过给你画秋天,迟了十年。”
是谢屿。
陈暮盯着那条短信,手指悬在屏幕上,不知道该回什么。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寄来?问他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好像都不合适。十年了,他们早就不是能说这些话的关系了。
她把画稿夹进办公桌的抽屉里,压在厚厚的文件下面。然后删掉了那条短信,把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她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把好不容易浮上来的旧物,又狠狠摁回了水底。
中午去茶水间打水,碰到小周。小周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暮姐,谢屿昨天又来社里了,问你在不在。我说你出去采访了,他没说什么,就把这个留下了。”她递过来个小罐子,青瓷的,看着很雅致。
“这是什么?”陈暮接过罐子,沉甸甸的。
“好像是茶叶,他说你以前喜欢喝的。”小周眨眨眼,“暮姐,你跟谢屿以前是不是认识啊?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陈暮的心沉了下去。她打开罐子,一股熟悉的茶香飘出来——是龙井,明前的,带着点清冽的草香。她高中时总在画室喝这个,是谢屿从家里拿来的,他说“我爸朋友送的,你尝尝”,然后用搪瓷杯给她泡,茶叶在水里舒展,像片小小的绿云。
“以前采访过。”陈暮合上罐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没什么。”
回到办公室,她把茶叶罐塞进抽屉,和那张画稿放在一起。抽屉里一片黑暗,像个藏秘密的洞。
下午温衍发来消息:“晚上想吃什么?我订了那家你喜欢的日料。”
陈暮看着屏幕,忽然觉得很累。她回了句:“不了,晚上想回家吃。”
“好,那我下班买莱回去做。”
下班时,天已经黑了。陈暮走出办公楼,看见温衍站在路灯下,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菜。他看见她,笑着挥手:“这儿!”
陈暮走过去,温衍自然地接过她的包,牵起她的手:“买了你爱吃的虾,还有西兰花,晚上做蒜蓉虾。”
“嗯。”陈暮靠在他肩上,往前走。
路过一家琴行,里面传来钢琴声,是首很旧的曲子,调子软乎乎的,像春天的雨。陈暮脚步顿住——是当年谢屿在琴房弹的那首,他说叫“梧桐雨”。
温衍也停了下来,看着琴行的窗户:“这首曲子挺好听的,叫什么名字?”
陈暮的喉咙哽了下:“不知道。”
“进去问问?”温衍拉着她往里走。
“不用了。”陈暮赶紧拉住他,“回家吧,我饿了。”
温衍看了她一眼,没多问,只是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回到家,温衍去厨房做饭。陈暮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青瓷茶叶罐——是她从办公室带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把它留在那里。
她打开罐子,倒出点茶叶,放在鼻尖闻了闻。茶香清冽,和十年前一样。她忽然想起高二那年的春天,谢屿在画室给她泡茶,阳光落在他发梢,他说“等我以后开个小茶馆,就泡这个给你喝”。
那时候的话,像风里的蒲公英,轻飘飘的,谁也没当真。
“吃饭了。”温衍端着菜出来,蒜蓉虾红亮亮的,西兰花绿油油的,摆得整整齐齐。
陈暮把茶叶罐放回抽屉,走过去坐下。温衍给她剥虾,虾肉白白的,蘸着蒜蓉酱,很好吃。
“今天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温衍看着她,轻声问。
陈暮摇摇头,夹了口西兰花:“没有,就是有点累。”
温衍没再追问,只是把剥好的虾都放进她碗里:“多吃点,吃完早点休息。”
晚上躺在床上,陈暮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谢屿的画稿,想起那罐茶叶,想起琴行里的琴声,想起温衍温和的眼睛。这些东西像缠在一起的线,把她的心捆得紧紧的。
她悄悄起身,走到书房,打开电脑。鬼使神差地,她取消了谢屿号码的黑名单,发了条短信:“茶叶收到了,谢谢。画很好看。”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她立刻关了手机,回到床上。
温衍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没事,渴了。”陈暮躺下来,闭上眼睛。
黑暗里,她仿佛又听见了“梧桐雨”的琴声,看见谢屿坐在琴房里,指尖落在琴键上,阳光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而身边,温衍的呼吸均匀而温暖。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有些秘密,该说出口了。不是为了谢屿,是为了温衍,也是为了自己。
第二天早上,陈暮醒得很早。温衍还在睡,她轻轻起床,走到书房,打开手机。
谢屿回了短信,只有两个字:“保重。”
陈暮看着那两个字,忽然笑了。
原来所有的念念不忘,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句“保重”。
她删掉短信,把手机放回口袋。然后走到厨房,开始煮早餐。温衍喜欢吃煎蛋,要溏心的,她得好好煎。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地板上,暖融融的。
或许,该和温衍好好谈谈了。不是说谢屿,是说她心里那道缝。告诉他,她可能永远给不了他年少时那种惊心动魄的喜欢,但她愿意用往后的日子,慢慢暖他,像煮这锅粥一样,慢慢熬,慢慢炖,直到熬出属于他们的,安稳的甜。
这样,或许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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