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又一滴温热粘稠的液体坠落，砸在冰冷地面的血泊里，晕开微小涟漪。
那不再是燕翎喉间涌出的污血，而是自徐震山紧握锁链残端的、黑色皮革虎口处蜿蜒而下的暗红——属于他自己的血！断裂的绞链锋利边缘刺破了硬质皮革，割裂了其下的皮肉！
但那声压抑着万顷惊涛的“啧”音，那冰碴摩擦岩石般的低哑气音，像淬了冰的针，穿透燕翎肺部艰难拉动的嘶嘶破响，刺入他耳膜，更深地扎进被仇恨和剧痛烧灼的识海！
“……原来毁了这张脸……倒像个人了。”
毁？像人？！
是了！这张脸被面具禁锢了多久？成了冰冷的玉，承载“婉娘”魂魄的工具。
如今玉碎枷落，血污斑驳，狰狞丑陋，反而剥离了所有不属于“他”的东西！露出底下“燕翎”的血肉骨骼——那属于一个“人”的、本该拥有却长久被剥夺的真实！
是讽刺？是另一种更深沉的侮辱？还是一种……来自深渊的、施虐者病态的“认可”？！
徐震山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住，黏在那张暴露在昏沉光线下、因窒息和痛楚而扭曲起伏的面孔上。
帽兜下的阴影浓重得化不开，那双刚刚掀起骇浪的眼瞳，此刻却像两口骤然干涸的古井，只余一片深暗死寂的死水。
然而，就在那深不见底的死水之下，某种冰冷刻骨的专注力，正如同水底的旋涡，无声地、缓慢地转动着，一寸寸舔舐过燕翎脸上每一道痕迹——青紫的淤痕，裂开的嘴角，渗血的细痕……还有那顽固的、如同鬼魂烙印般残存的一点青绿色油彩。
像在端详一件刚刚出土、破损不堪却又诡异的、勾动着尘封记忆碎片的前朝遗物。
就是这短暂到几乎如同凝固的、诡异的死寂和专注凝视中——
啪嗒。
又是一个极其微弱的声响。
并非血滴，也不是铁链晃动。
是一个小小的、带着温热水汽和粘腻感的……滚动。
燕翎那只刚刚被沉重青铜兽首挂锁砸中的左手，因剧痛和身体濒临极限的虚脱，无意识地抽搐，五指微微张开。
就在那布满细碎伤口、沾满尘土和血污泥垢的手背上，刚刚被挂锁砸出的红肿印痕旁边，一个同样滚落下来的东西——一颗扣子！
一颗极其细微、混杂在之前玉面碎裂迸溅的无数细小白屑和泥土中的——墨玉扣子！
它从燕翎因剧痛松开的指缝间滚落出来，沾着他指腹未干的血污和汗水，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微张的手掌边缘、手背那处新鲜的淤红之上！
那墨玉色泽深沉如夜，不显半分杂质，在昏黄摇曳的灯火下，却反射出一种奇异内敛的幽光。
它只有指头大小，打磨得光滑温润。诡异的是，那墨玉的色泽并非纯黑，在靠近扣眼的边缘处，透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血沁般的暗红色纹路！那纹路蜿蜒扭曲，如同泣血的凤凰鸟尾！
空气，彻底冻结了。
徐震山帽兜下那双古井般死寂无波的眼瞳，在被那枚墨玉扣子幽光闪过的刹那，如同投入巨石的冰层——
骤然碎裂！
那深不见底的死水瞬间化为汹涌狂澜！瞳孔在帽檐的阴影深处猛烈收缩至针尖大小！里面翻滚起的，不再是冰冷审视，不再是漠然掌控，而是一种极度混杂、浓烈到几乎喷薄而出、瞬间被一股更庞大寒意死死压住的——震惊！难以置信！仿佛看到早已埋葬于九泉之下的某种禁忌造物，裹挟着冥府的阴风，猝然出现在眼前！
他那覆于燕翎左臂断链旁的、依旧在流血的手掌，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甚至连他那如磐石般稳定支撑着整个庞大身躯的双腿，几近不可察地——也晃动了一线！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惊悸！一种被骤然触及逆鳞的绝对本能反应！
呼——！
帽檐之下，他那一直保持着冰冷平稳节律的悠长呼吸，第一次出现了极其明显的、粗重的断层！
如同冰封万里的河道之下，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凿穿！一股带着血腥锈味的冷气被他猛地吸入，却在喉间戛然而止，只剩下气管被强行压扁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他目光死死钉在那枚小小的墨玉扣子上，仿佛那是足以焚天灭地的火种！
又像是能将他连灵魂一起吸入的深渊裂缝！那扣子边缘若有若无的血沁凤凰纹，仿佛在他眼前无限放大、扭动、滴下血泪！
……不可能……
……绝无可能……！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心，瞬间啃啮掉所有的盘算和审视！
那血沁凤凰……是……是……
轰隆——！！！
窗外夜空中，一道极其惨白炽亮的巨蛇骤然撕裂厚重云层，蜿蜒炸裂！
瞬间将昏暗房间内染成一片死寂恐怖的白！雷光下，徐震山帽檐阴影下的面孔被映得一片铁青，那双收缩至极限的瞳孔，在雪亮的白光下，清晰地映出那枚扣子幽深墨玉和狰狞血纹！
也就在这惊雷炸响、天地一白的刹那——
“啊啊啊——杀！！！”
一直蜷缩在墙角、捂耳闭目、浑身筛糠般抖得快要散架的孙妈！那惊天动地的霹雳，仿佛一道最后摧毁她脆弱神经的咒诀！
她猛地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撕裂胸腔的恐怖尖啸！如同从千年坟茔中爬出的厉鬼！枯瘦的身体从地板上弹射起来，浑浊老眼睁开，里面只有彻底崩溃的疯狂！
她的目标——竟不是近在咫尺的徐震山！而是那刚暴露在光线下、满脸血污狰狞的燕翎！干枯如鹰爪的双手扭曲张开，带着同归于尽的、非人的恶毒，悍不畏死地朝着燕翎的脸面——狠狠地抓挠扑去！
“鬼啊——！” 嘶声力竭！带着浓稠的憎恶和无边恐惧！
孙妈的疯狂扑抓是如此的迅猛突兀，带着歇斯底里的巨力！她那如同锈蚀枯枝般的手指直直插向燕翎深陷的眼窝！动作快得撕裂空气！
就在那指甲即将抠进眼球的刹那——
斜里！一道黑影！带着无法形容的速度和绝对暴戾的力量，雷霆万钧般撞开！
不是徐震山抬手！
是他！整个人！魁梧如山的身体！
玄狐大氅带起一阵卷着血腥气的腥风！他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猛地向前一倾！
宽阔厚实的脊背如同一堵突如其来的铜墙铁壁，狠狠地、霸道地——径直撞在孙妈佝偻扑来的身体之上！
“砰——！！！”
闷钝的、令人牙酸心颤的撞击声炸开！
枯瘦的孙妈像一片被狂风吹起的枯叶，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一丝，以比她扑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孙妈的身体像个破败的麻袋般，狠狠砸在冰冷的、凹凸不平的墙壁上！脊骨撞上坚硬的砖石，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又重重地滑落在地！
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大张着嘴巴，浑浊的眼珠完全翻了上去，只剩一片死白！身体最后抽搐了一下，便如同被彻底拧断脖颈的鸡，软软地瘫在了原地，再无声息！
一股温热细流，带着新鲜的血腥气，缓缓从她被撞塌陷的额头伤口处流淌出来，粘稠地蜿蜒过鬓角灰白的发丝。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雷声余韵在远处闷响。
……滴答……
徐震山依旧保持着那个向前倾身猛撞的姿势。玄狐帽兜的垂檐遮着他侧脸，投下的阴影沉得如同凝固的墨块。
刚才那瞬间的反应，几乎是超越意识的本能！像守护某种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被触碰到核心禁忌时的绝对驱逐！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不容置疑的清除指令！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直起那魁梧的身躯，挡在燕翎和孙妈尸体之间。
帽檐下的视线，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落回到燕翎那只被砸伤的手——以及手掌边缘、那枚在污浊血垢中愈发显得幽深诡异、如同泣血眼眸般的墨玉扣子上！
这一次，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震惊混乱。恐惧的冰山被撞破一角后，底下汹涌而出的，是更深沉、更狂暴、更炽烈的东西！那是一种攫取的贪婪、被亵渎的暴怒、以及一丝隐秘到极点、却疯狂滋生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其置于掌控之下的绝对执念！
他右臂猛地抬起！
那只仍在滴血的、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右手，五指成爪！带着碾压一切的决绝力量，不再是试探或施压——
而是如同攫取囊中之物般，直接抓向燕翎那只刚刚被砸伤的手腕！目标直指——那枚静静躺着、却仿佛蕴含着巨大风暴的墨玉血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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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血扣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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