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那只猩红的弓鞋踏在阴暗的光线边缘,如同凝固的血滴,钉死了所有声响。
门外的雨声、遥远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偏房内,只剩下燕翎自己无法控制的、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以及心脏撞击胸腔的沉闷巨响。
绒布窗帘垂落,依旧遮挡着门后大部分的景象,只留下那一线漆黑的缝隙,和缝隙前这只突兀出现的、鲜艳到诡异的绣鞋。
鞋尖上那颗墨玉珠,幽暗地反射着走廊投来的微弱火光,流转着一丝活物般的光泽,与燕翎掌心那枚、与他左腕深处那枚,隐隐呼应。
时间仿佛被拉长、粘稠,每一秒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那后面是什么?
是谁?
为什么不动?
无数的疑问和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缠绕住燕翎的咽喉,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撑在床板上的手臂因为极致的紧绷和虚弱,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颤抖,手肘关节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提醒他他维持这个姿势的每一秒都在透支所剩无几的生命。
不能倒下。
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他死死咬住牙,齿缝间溢出的血腥味和那腐朽甜腻的脂粉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目光如同焊死一般,钉在那只绣鞋和其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上。
突然!
那只静止的绣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向前迈步,而是鞋跟微微向内一转,带动整个鞋身,有一个细微的调整角度的动作。
极其自然,仿佛它的主人只是轻轻调整了一下站姿。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
覆盖在门洞上的厚重绒布窗帘,因着门后之人的这个微小动作,被带动着……向上微微提起了一寸有余!
虽然只有一寸,虽然转瞬即逝,但那绒布底部与地面之间,短暂地露出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透过那道缝隙,燕翎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投向门后那片黑暗!
他看到了——
不是完整的景象,只是一瞥!
惊鸿一瞥!
一双脚。
穿着另一只完全相同猩红绣鞋的脚。以及……一小截拖曳在地的、同样鲜艳如血的……裙裾!
裙裾的材质看不真切,但那红色,红得刺眼,红得绝望,如同用最浓稠的鲜血染就,上面用更深的暗红色丝线,绣着大团大团扭曲的、辨不清具体形态的花卉缠枝纹样,那纹样在极致的黑暗中,隐隐泛着一种幽冷的光。
就在那裙裾之旁,极其靠近的地方——
地上似乎倒着一只……小小的、做工精致的……
八音盒?
金属的外壳多有磕碰磨损,但依旧能看出原本繁复华丽的洛可可式纹样。
盒盖似乎是打开的,但角度问题,看不到内部机括。
它就那么静静地、歪倒在那双红鞋旁的阴影里,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玩具。
而最让燕翎头皮发麻、血液几乎冻僵的是——
在那双红鞋之后,那片浓黑的背景里,似乎……还存在着别的什么?
不是清晰的形体,而是一片片、一道道……悬挂着的……阴影?
像是什么东西垂落的带子?
或是……丝绦?……
甚至……可能是……干枯的……枝条?
它们静止地垂挂在黑暗中,轮廓模糊,数量似乎不少,无声地环绕着那双红鞋的主人。
就在燕翎试图看得更真切时—— 绒布窗帘落回了原地,再次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一切。
那只探出的绣鞋也恢复了静止,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微动和暴露,从未发生。
只有那腐朽甜腻的脂粉香气,愈发浓郁地从绒布之后弥漫开来,几乎要凝结成实体。
燕翎的心脏狂跳,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那裙裾……
那八音盒……
那后面垂挂的阴影……
是婉娘?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他的脑海。
可孙妈明明说……婉娘的东西都在暖阁……那这偏房暗室里……
不等他理清思绪——
“嗬……”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飘忽的叹息声,从绒布之后幽幽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气若游丝,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又仿佛就在耳畔呢喃。听不出年纪,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无尽的空洞和疲惫,尾音带着一丝奇怪的、类似轻微痉挛的颤音。
这声叹息刚落——
“咔……嗒……”
那歪倒的八音盒,似乎被什么碰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
紧接着,那尖锐走调的音乐,竟然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它不再连贯,而是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像一个气息将尽的人,挣扎着想要再次唱响那首熟悉的曲子,却再也找不准调门。
在这破碎的乐声背景下,那只静止的猩红绣鞋,终于再次动了。
它不是向前迈进,而是……缓缓地、缓缓地向后缩去。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重新没入那片绒布之后的黑暗之中。
随着它的后退,那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脂粉香气,似乎也开始逐渐变淡。
那破碎的八音盒乐声,也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
仿佛门后的那个“存在”,正在悄然退却,重新隐回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它……走了?
燕翎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那么一丝丝。然而,就在那只绣鞋的鞋尖即将彻底消失在绒布之后的刹那——
燕翎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到了!
就在那鞋跟最后一次擦过地面、即将隐入黑暗的瞬间——
那猩红绣鞋的鞋底!
以及那一小截被他瞥见的、拖曳在地的血色裙裾的边缘!
竟然都沾满了……厚厚的、湿漉漉的……暗红色……泥泞?!
那不是水!那颜色暗沉粘稠,甚至还能看到其中混杂着的些许极细小的……深褐色……碎屑?
像是……潮湿的……泥土?
甚至是………… 那泥泞的颜色,与他身下床板浸染的血污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暗、更脏、仿佛沉淀了无数污秽的暗红!
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他的脑海——
徐震山踹开房门时,靴底沾满的……也是这种同样颜色、同样质感的暗红泥泞!甚至他玄狐大氅的下摆,也溅染着同样的污渍!
之前所有注意力都在徐震山狂暴的杀意和压迫上,这个细节被自然而然地忽略了。
此刻,却与这暗室中探出的绣鞋底、裙裾边的泥泞,骇然地重合了!
他们……从同一个地方来?!
那个地方……充满了这种暗红湿泥的地方……是哪里?!
暖阁地下?还是……府中另有他所不知的秘处?!
暗室的门,似乎彻底关上了。绒布窗帘纹丝不动,仿佛后面从来只是一面坚实的墙壁。那诡异的脂粉气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残存的甜腻尾调,混合着血腥味,古怪地悬浮在空气里。
八音盒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窗外雨声依旧。
短暂的死寂后,远处暖阁方向,那被短暂压下的喧嚣和混乱,似乎又有重新抬头的趋势。
隐约的呼喊声再次变得清晰。
燕翎撑在床沿的手臂,终于到了极限,猛地一软!
“砰!”
他的胸膛重重砸回冰冷的床板,断骨处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瞬间昏死过去!他大口喘着气,眼前金星乱冒。
但此刻,剧痛也无法压下那冰冷的、急速运转的思绪。
暗室。
红鞋。
婉娘?
八音盒。
湿泥。
徐震山。
他们之间的联系……
掌心里的玉珠被攥得滚烫,虎口刚刚被自己剜开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染红了那墨色的表面。
不能再犹豫了。
无论那暗室里是什么,无论徐震山是否会回来,无论暖阁变成了怎样的人间地狱,他都必须离开这张死亡的床板!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洞开的房门,投向那片通往未知、却也是唯一生路的走廊。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褪去了一些迷茫,多了一丝被剧痛和恐惧淬炼过的、孤注一掷的狠厉。
他尝试着,用相对完好的右手,艰难地抓住床沿冰冷雕花的木质护栏,再次试图将自己拖起来。
每一次用力,腹部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不管不顾。左腿完全无法动弹,像一段沉重的朽木。
他只能依靠腰腹和手臂的力量,先将上半身挪动,再一点点地去拖拽那毫无知觉的下半身。
动作缓慢得令人绝望,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摩擦的剧痛和新的冷汗。血水从各处伤口不断渗出,在床板上拖出长长的、暗红的痕迹。
距离床沿,还有一尺不到的距离。却如同天堑。
就在他喘息着,积蓄着下一次挪动的力量时——
“嗒。”
一个极其轻微的落地声。很轻,却异常清晰。
来自……床底?
燕翎的动作猛地顿住,全身僵硬。
什……么?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只有雨声。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错觉。他咽了口带血的唾沫,继续尝试向床沿蠕动。
“嗒。”
又一声!
比刚才更清晰!
绝对是从床底下传来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床板的背面,轻轻地……掉落在了地面?燕翎的头皮瞬间炸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瞬间冰冷下去!
他猛地扭头,目光骇然地投向床沿之外——
那一片被床板遮挡、无法看见的黑暗地面!
那里……有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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