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苏眉眉主动叩响了书房的门。面对陆志国夫妇,她神情恳切而界限分明:“陆叔叔,王阿姨,我明白你们的忧虑。陆建民同志是好样的,作为是军人,在演习中为救战友负伤,他的行为是英勇的,值得所有人尊敬。我相信,以他的意志力,不会一直消沉下去。现在的状态,只是身体和心灵都需要时间恢复的暂时现象。”
她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着两位长辈,语气温和却带着清晰的界限:“我留下来,是以一个旧识、一个朋友,或者说老同学的身份,来看看他,劝慰几句。除此之外的事情……” 她微微摇头,笑容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恕我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了。”
王雪梅听懂了她的意思,虽然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感激。她拉住苏眉眉的手,眼眶微红:“好孩子,阿姨谢谢你!你能来看看他,说说话,阿姨就很知足了!”
楼上,陆建民的晚饭是王雪梅亲自端上来的。他食不知味,眼神频频飘向门口,喉结滚动,欲言又止。王雪梅看在眼里,心下了然。她索性放下碗筷,坐在床边,把苏眉眉刚才在楼下的话,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他听,包括那句清晰的“爱莫能助”。
陆建民握着筷子的手倏然收紧,指节泛白。“故交”、“老同学”、“无能为力”——这些刻意疏冷的字眼像冰锥,刺破了他心中隐秘的期待。一股混杂着感激、难堪、失落和自嘲的浊流在胸中翻涌,五味杂陈。
翌日上午,在陆志国夫妇的陪同下,苏眉眉踏入了二楼那间萦绕着药味与沉寂的房间。
阳光透过窗户,清晰地照亮了陆建民靠坐在床上的身影,以及他脸上那道从左眼尾蜿蜒至右腮帮的、狰狞扭曲的深色疤痕。苏眉眉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妈呀! 心尖猛地一抽,一股强烈的酸涩冲上鼻梁。这得多疼啊! 光是看着就让她头皮发麻,要是搁我身上,怕是早就崩溃了…… 她飞快地闪过念头:这要是现代,去趟整形医院说不定还能挽救一下,现在这医疗水平……
唉!她迅速压下心头的同情和惊悸,面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敬佩与疏离的微笑,声音清亮而公式化:
“老同学,受苦了!你是真正的英雄!好好休养身体,养好了回到部队,继续保家卫国,我们都等着看你再立新功呢!” 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正能量,却像一层光滑的玻璃,隔绝了所有私人情感。
陆建民的目光自她进门便如影随形,贪婪地攫取着她鲜活的身影与久违的气息。这官方至极的场面话入耳,他喉间干涩,只低低应了声:“嗯,我会的。” 然而,这官方的话语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画面汹涌而出:她揪着衣角撒娇时的软语细言,窘迫又可爱地探手进他裤兜摸索零钱时指尖的微颤与脸颊的绯红……那些鲜活的、私密的过往,与眼前这张挂着得体笑容、却无比遥远的脸重叠、撕裂,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陆志国夫妇听着苏眉眉这番识大体、有觉悟的话,频频点头,眼中满是赞许。这姑娘,真是懂事!
午后,苏眉眉便向王雪梅辞行:“王阿姨,陆建民同志意志非常坚强,思想觉悟也很高,我看他恢复得很好。我在这里确实作用有限,矿上工作也耽搁不得。” 她再次强调他的“坚强”与“觉悟”,理由无懈可击。
王雪梅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神,知道强留无益,只能叹息一声,去吩咐司机准备。
临行前,苏眉眉独自走上二楼。陆建民仿佛一直在等待,目光灼灼地锁住她。
“我走了,多保重。” 她停在门口安全距离,脸上是熟练的鼓励笑容,“你是我们的英雄,安心养伤,前途无量!” 话语流畅得如同排练过。
陆建民却置若罔闻。他只是定定地、细细地凝视着她。午后的暖阳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着她,在她白皙的脸颊和乌黑的发辫上跳跃,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这张脸,与他无数个午夜梦回中痴缠渴求的容颜完美重叠,美得近乎虚幻,令他心尖发颤。
“苏眉眉……” 他声音低哑粗粝,带着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卑微的渴望,穿透了浮动的微尘,“以后……能给你写信吗?” 他顿了顿,眼神执拗地紧锁着她,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等我能回部队了……你要是有时间,能不能……来看看我?车票我来买,吃住都管……行吗?”
这直白得近乎恳求的邀约,带着不容错辨的拉近距离的企图,瞬间刺破了苏眉眉精心维持的“同学”屏障!
糟了!回头草预警!陆建民想吃回头草! 苏眉眉心下警铃大作,后背瞬间绷直!她几乎是本能地后退半步,脸上强装的镇定裂开一丝缝隙,眼底飞快掠过警惕与不耐烦。绝对不能接招! 她在内心咆哮,可撕破脸也不行!饭碗还在他爹手里攥着呢!哼!净给她出难题!
“哎呀!司机该等急了!” 她像是完全没听见,猛地扬起一个过分灿烂却毫无温度的笑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真得走了!你好好养着!再见!” 话音未落,她已像只受惊的鹿,猛地转身,高跟鞋敲击着木质楼梯,发出急促慌乱的“噔噔噔”声,身影眨眼间消失在楼梯口,留下空荡的回响。
看着那道决绝逃离、瞬间消失的背影,陆建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颓然垂下。巨大的失落与冰冷将他吞噬。她还是这样……滑不留手,像指间的流沙。他自嘲地扯动嘴角,牵动疤痕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活该……他先弃她如敝履,又被人弃如敝屣,报应不爽,谁听了不说一声该!
他无力地靠回床头,闭上双眼。指尖无意识地、带着一种病态的沉溺,缓缓摩挲着自己腰腹间厚厚的绷带。粗糙的指腹隔着纱布,仿佛不是在触碰自己疼痛的伤口,而是在描摹记忆中那片隐秘的、紧贴腰肢下方的肌肤——那细腻的触感,以及其上烙印着的、独一无二的、如熟透蛇莓色的艳丽的小小胎记。这隐秘的、带着强烈占有意味的抚摸,与他脸上狰狞的疤痕、心中的荒芜悔恨交织,在寂静的房间里弥漫开一种扭曲而压抑的、无声的风暴。仿佛只有通过触摸这具残破身体上靠近那印记的地方,才能短暂地、虚幻地抓住那个早已被他亲手推开的世界。
片刻后,陆建民瞬间睁眼,看着自己的手低语道:逃什么?是我的......除非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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