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宫里来人了，老爷催快去前厅！”
喊声穿过游廊时，最后一瓣海棠正好落在周风绕鞋尖。她袖中的兔子木雕微微一沉，像系统强行插入的剧情提示符。晨风带着微苦的杏仁味掠过影壁，死亡预告似的。她深吸一口气，抬步往前厅走去——下一页剧本，强制翻篇。
前厅灯火骤亮。太傅周澹背手立在堂中，烛火把影子拉得老长；母亲裴氏倚阑，袖口掩住半声咳嗽。宫使尚未进门，苦杏仁味已先探进来。周风绕脑内“叮”一声，赤红倒计时浮现：【167:00:00】——李侍郎死后的第七天，周家问斩的时辰，正一秒一秒走近。
烛影摇红，照得父母面色发白。周澹看见女儿进来，眉峰微微一抖，似是想挤出一个笑，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垚垚，你过来。”垚垚—是她的小名，一个满怀期许的名字。
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外头的晨风，“李侍郎昨夜暴毙，今晨宫使传讯，召三品以上官员家眷明日赴丧。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周风绕尚未开口，母亲已伸手握住她腕子，指尖冰凉：“李侍郎管着户部，突然没了，圣上震怒。宫里要彻查，最先查的就是往来账目……你父亲上月刚批过李府一笔拨款。”
一句话，灯火仿佛更暗了。周风绕瞬间明白：李侍郎死得不明不白，账目却留在人间，一旦查出纰漏，批款的太傅府便是第一口替罪羊。前世，也正是这笔“无头账”被捏成通敌铁证，造成了七日后的满门抄斩。
父亲没再说下去，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灯火映在他清癯的侧脸上，像一层薄纸，一戳即破。周风绕忽然想起——想起外祖家那扇朱漆铜钉的府门，想起从小到大，府里日日不断的御赐物件：先是一人高的越窑秘色瓷，再是和田黄玉蝉形镇纸，上月刚到的西域琉璃屏，此刻正立在堂角，映得满室霞色。那些流光溢彩的赏赐，像一条金丝织就的缰绳，把父亲牢牢系在御座之侧。世人皆羡周府荣宠，却无人看见缰绳尽头是虎口——君恩如山，亦如影随形，一旦龙颜微变，便是粉身碎骨。
如今山雨欲来，那根金丝终于勒进血肉。父亲半生清流，从未在账目上沾过半个墨点，却要为一笔无来由的批款，担上通敌的嫌疑。他揉眉心的动作极轻，却像把整副骨架都揉碎在指尖。周风绕几乎听见他血液里沙沙的灰烬声——那是御赐的撒金笺被火舌舔焦时发出的脆响，也是清流傲骨被“君恩”碾成齑粉的动静。满堂锦绣，此刻都成了陪绑的刑具，连窗外那瓣御苑移来的海棠，也似提前飘落的血滴。
她抬眸，目光扫过母亲压抑的咳嗽、父亲微驼的肩背，最后落在自己袖口——那里还留着昨夜写满数字的“家族破产倒计时”。烛火一映，墨迹像刀锋。
“爹，娘，”她轻声开口，声音不高，却脆得像冰玉撞地，“给我五百两、五天，我保周家不被问斩。”
一句话落，厅中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花的轻响。
周澹愣住。一夜之间，他望向女儿，她的眼里的雾气散尽，只剩寒星。
“五日？”
“五日。”两个字掷地有声地，落在耳边。
沉默片刻，周澹把私房钱袋拍进她掌心：“拿去。输了，别再叫我爹。”
母亲把另一把钥匙暗塞进她袖口，指尖滚烫——藏书阁的钥匙。
天色将明未明，赤岳已在马厩甩鬃。汗血马的皮毛像浸了朝霞，鼻息火热。周风绕换上一袭丝绸收腰的男子缺胯袍，腰系金银玉带銙的蹀躞带，头戴的罗纱幞头压到眉际，翻身上马，耳边仿佛还能听见海棠落地的轻响，她策马冲进墨色的黎明。
西市坊门方启，胡商已排成彩龙。赤岳昂首，背后晨雾里的周府渐渐远去，角楼之上，张霁清正倚栏俯瞰，玉骨扇轻敲掌心：“太傅家的小狐狸，出窝了。”
朱雀大街的晨雾尚未散尽，赤岳的铁蹄踏碎露水，发出细密的冰裂声。坊墙两侧，早起的胡商正支起彩棚，驼铃与驼铃相撞，像为她的出行配上一段异域鼓点。她在一处波斯铺前勒马，绿眸的胡商掀开珠帘，香料味扑面而来——绿盐、白矾、烧春，一样不少装进锦囊。缂云檀珠扇挂在腰间，扇骨轻碰蹀躞带上的配饰，叮当作响。
李侍郎宅位于兴道坊深处，乌头门铜钉森森，像一排沉默的牙齿。她出示金吾卫弛禁令牌，又递上一囊尚带余温的烧春，守卫立刻侧身让路——酒香与杏仁味交织，像某种不祥的请柬。
院内白幡未挂，苦杏仁味却浓得化不开。青砖缝隙里，残存着被水冲洗过的淡绿晶屑。周风绕蹲身，用那把缂云檀珠扇轻扫砖面——绿盐遇苦霜，再碰铜离子，扇面瞬间开出蓝紫雾花，像暮色里骤然亮起的霓虹。脑内图书馆高亮：苦霜，一钱致命，半刻即亡。她收扇，低语：“bingo，第一块拼图，到手。”
蓝雾尚未散尽，檐角黑影疾落。刀尖直取她袖口，寒光映出她微缩的瞳孔。反手之间，石灰与矾末已如白瀑泼出，“嘭”一声炸成一道烟幕。赤岳长嘶，她翻身上马，衣袂与马尾同时扬起，像两柄一并出鞘的刀。风把一片“墨线织纹”和一枚“沈”字令牌碎片吹到她脚边——沈如晦，真的是你？我那曾执着一世的前任白月光，如今竟一直站在对岸么？
她顾不得停留，纵马离开了李府，只剩这一片回忆在原地回转。
返回周府，日色已过午。她把煎药砂锅倒扣在石桌，内涂矾水，外刻“警戒”——再有人下毒，砂锅蓝变，立马全员直播。更鼓三声，窗纸微动。黑衣人二度闯府，刀尖挑开帐幔，月光劈进来。砂锅“咔”然碎裂，蓝粉四散，毒雾呛得黑影连退。周风绕握扇隐在屏风后，屏息倒数：3、2、1——
门外，一道更高大剪影逆光而立，玉骨扇轻敲掌心，声音低哑带笑：“沈校尉，夜探闺阁，是否太过不合礼数？”
蓝雾未散，只留这刀光与扇影在这烟雾中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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