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雾尚未散尽,月光被蓝粉折射成幽冷的火点,落在青砖缝隙里,像一地无声的磷灯。周风绕屏住呼吸,指间在袖中翻飞——湿帕、烧春、矾石,顺序不能错。她先以酒液泼地,借乙醇吸附粉尘,再抖出浸过矾水的纱巾掩住口鼻;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旧日实验室里重复过千百遍的应急演练。酒香与苦杏仁味交缠,瞬间被夜风压下,蓝雾沉降,月色重新铺落,地面只余一层浅灰。
屏风外,两道身影一高一低,对峙成剪影。高者玉扇轻敲,扇骨声清冷;低者半隐屋脊,只露一双眼睛——右眼眼尾之下,月光恰在蒙面布边缘投下一弯细影,像一点未干的墨痕。周风绕在屏风暴尘里抬眼,心脏猛地一撞:那影子与她镜中自己的泪痣位置几乎对称,一瞬竟以为是旧日镜像。可再定睛,蒙面布随风微动,那“痣”只是夜色折出的幻象——没有痣,只有她熟悉的弧度。她咬紧牙根,把一秒的恍惚碾成冷意:沈如晦,真的是你?我那曾执手一世的前任白月光,如今竟也站在对岸么?
“垚垚,把瓷片给我。”沈如晦声音低哑,像旧弦轻振,“你不必涉险。”
周风绕没回答,抬手将最后一粒矾石弹进雾心。噼啪一声细响,蓝雾骤然沉降,月色重新落下,地面只余一层浅灰。成功了,她心想,这才掀开纱巾,声音比雾更冷:“沈校尉夜闯闺阁,只为一块碎瓷?”
一旁的张霁清轻摇玉骨扇,目光掠过尚未散尽的蓝雾,落在屋脊那道蒙影身上,唇角勾出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救?”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相击的冷意,“半夜翻墙、毒雾封喉、刀剑相向——”
扇头轻轻一扬,遥指沈如晦手中尚未收回的短刃,“本王看,更像灭口。”
一语落地,夜风仿佛都凝滞了片刻。蓝粉飘过他玄色袖口,被月光映成幽冷的火点,衬得那句指控愈发锋利。
沈如晦眸色微暗,指尖一弹,一枚极细的银针没入瓦缝,算是回应。他没有再辩,身形后掠,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只留下低沉的尾音:“三日后未时,兴道坊旧地,你来取答案。”
风掠过,一片衣角和一枚“沈”字铜蝉同时落在她脚边。铜蝉背面,多了一道新刻的“墨”纹,把旧日温柔与今日杀意钉死在一起。
沈如晦退去时,指间那枚极细的银针并未收回——它钉在瓦缝里,针尖泛着幽蓝,像一条沉睡的蝎尾。周风绕瞥见,心底已敲响警钟:□□淬针,半息见血封喉。她来不及追人,先被身旁极轻的一声“嘶”拉回目光——张霁清抬手掸袖,玄色锦料掩住腕口,却仍有一线暗红自指缝渗出,颜色深得发紫。
“别动。”她声音低而稳,一把扣住他手腕。指腹所触,脉搏比寻常急了两分,皮肤透出一层不正常的薄青——游离氰正顺着血络扩散。她当机立断:“井台,冷水,现在。”
赤岳在廊下轻嘶,像是回应主人的急促。她拽着张霁清穿过回廊,铜盆被月光盛满,水面碎成银片。她掏出锦囊,绿盐、烧春依次落入——绿盐含铜离子,烧春带乙醇,络合反应瞬间启动,水面泛起细细气泡,颜色由紫转青,最后归于澄澈——游离氰被还原,毒色褪尽。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针其实只擦破表皮。银针淬毒不假,但他早在指缝藏了半粒中和丹丸;血是红的,毒却浅得可怜。他垂眸看水面气泡翻涌,眼底掠过极淡的审视:毒量、配比、反应速度——她每一步都精准得像写好的术式。于是,唇角那抹笑便带了三分真意的欣赏。
“救命之恩,打算怎么让本王还?”他声音带着一点慵懒的笑意,指尖却在水中轻轻一转,将最后一丝游离氰送向铜盆边缘。心下想:她值得他继续下注。
周风绕没抬头,只将铜盆边缘的水珠抹净:“先欠着,按日计息。”
他低笑出声,玉扇轻摇,水珠溅在她手背,冰凉一片。心跳却各自快了半拍,被夜色完美掩盖。
裴氏赶来时,正见两人并肩俯身,月光把影子揉成一条线。她惊得一咳,忙把女儿拉到身后,将一枚鎏金钥匙塞进她掌心:“去藏书阁,找你外祖的手札,别再闯祸!”
钥匙冰凉,却被母亲指尖的温度烫了一下。周风绕心口蓦地发软——那一点烫里,全是担忧,也全是信任。她没说话,只在袖中轻轻收拢钥匙,暗想:原来被亲人全然相信,是这种感觉。
她抬眼,撞进张霁清若有所思的目光。男人盯着钥匙脊背那枚小小的“裴”字纹,眸光闪了一下,像夜航船瞧见灯塔,又似棋手发现新活路。周风绕心里咯噔一声——他认得这钥匙?念头一起,她不由微微收紧手指。
张霁清却很快垂下眼帘,再抬眸时,只剩温润的似笑非笑,仿佛方才的精光只是月光折射。周风绕悄悄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腹诽:这人眼神转得真快,真像他那把锋利扇子,开合都只在一瞬。
两人隔着铜盆水雾对视,一个笑得慵懒,一个眸色清寒,心底却同时滑过相同的念头——
“他/她,或许是破局最锋利的那把刀。”
裴氏先一步开口,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意味:“王爷深夜劳顿,妾身不敢久留,还望王爷保重。”说罢,才将鎏金钥匙塞进女儿掌心,指尖在女儿手背轻轻一点——那是只有母女才懂的暗号:速离旋涡。
张霁清听得分明,眼底掠过一点笑,顺势拱手:“多谢夫人。”语罢,又侧眸直直看向周风绕,目光像把合拢的扇子,锋芒尽敛却藏不住那一瞬亮意,“三日后未时,本王静候周姑娘的‘答案’。”
他转身离去,月色将玄色衣角映成流水。裴氏目送背影消失,才回头拍拍女儿的手背,声音低却暖,像春夜最后一盏灯:“去吧,别耽搁。”
周风绕点头,揣好钥匙,转身朝藏书阁走去。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像一条即将启航的桅杆。雾未散,晨钟将响。
皇城角楼,夜风猎猎。张霁清把玩铜蝉,指腹摩挲那道新刻“墨”纹,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盯紧兴道坊,未时。”他吩咐暗卫,声音轻得像扇骨敲玉,“本王要看看,墨痕到底养了多少逆刃。”
铜蝉在他指间转了一圈,月光下,旧情与杀意重叠,像一场注定无法和解的实验。
倒计时悄然跳动:【71:00:00】。
井台边,水已凉,月光仍亮。周风绕收起铜蝉,转身走向藏书阁——那里,有她外祖留下的、或许能拆解“墨痕”方程的旧纸。
雾未散,晨钟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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