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苗四恶之名,如雷贯耳。
“飞军首”沈延、“四伤劲”仡轲莫山、“乱舞双刀”仡轲琴、“万毒王”仡轲川,此四人,皆有其独步西南的绝技,在蛊苗族人心中,威望极高,亦正亦邪,寻常人不敢轻易招惹。
此刻,镇西关内,沈延端坐于帅帐之中,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族弟沈鹤云无故病倒,病情蹊跷;自己又被代使令项堂生一纸调令,从益县调来镇西关;承平已久的蛊苗族地竟滋生了叛乱的小部族……这一连串的事件,让他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今日前来“犒军”的,竟是“万毒王”仡轲川。
与沈鹤云联姻的仡轲族一脉,素来更亲近同为四恶之一的“乱舞双刀”仡轲琴,与仡轲川这一支关系只能算泛泛。此人此时突然带着酒肉前来,态度殷勤得过分,由不得沈延不心生警惕。
“沈大人,为何仍愁眉不展,莫非是嫌我仡轲川的诚意不够?”仡轲川生得干瘦,眼眶深陷。他端起一杯色泽醇厚的酒液,递到沈延面前,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如同毒蛇般幽冷,“此酒乃我族密酿‘百日香’,采百种山花精粹,埋于地底百日方成,最是醇厚甘冽,大人不妨尝尝?”
沈延目光扫过那杯酒,鼻尖萦绕着异常浓郁的酒香。
他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推开,沉声道:“仡轲族长好意,沈某心领。只是军务在身,不便饮酒。”他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直视仡轲川,“听闻近日蛊苗族地内,又有一些小部族不安分?”
仡轲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厉色,随即哈哈一笑,将杯中酒自己一饮而尽,以示无毒:“一些不懂事的小部族胡闹罢了,何劳都指挥使大人操心?我族子弟近日在山中猎获不少肥美野味,特来犒劳将士。呵呵,仡轲、沈氏本是一家,同气连枝,今后在这敦灵道,还要多多互相扶持才是啊。”
“那是自然,同族守望,理所应当。”沈延口中应和,心中的疑虑却丝毫未减。他近日劳心军务与族弟病情,精神不免有些疲惫,那被仡轲川饮下的“百日香”酒气不断钻入鼻中,竟引得他喉头微动,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拿起面前那杯原本推开的酒。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杯壁时——
“延伯伯!不可!”
“沈将军!小心!”
一男一女两声急切的呼喊如同惊雷,猛地从帐外传来。
紧接着,帅帐门帘被猛地掀开,沈青瑶拉着洛长离,如同两道疾风般闯入帐内。
沈青瑶一路狂奔,发丝凌乱,呼吸急促,俏脸因激动和愤怒而涨得通红。
她一进帐,目光便死死锁定了坐在客位的仡轲川。而仡轲川在看到沈青瑶和洛长离突然出现的瞬间,嘴角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狠毒。
“青瑶侄女?你怎会来此?这位是……”沈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怔,伸向酒杯的手顿在半空。
“延伯伯!”沈青瑶来不及平复喘息,指着仡轲川,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带着颤抖,“项堂生已经叛变,仡轲台和仡轲莫山用蛊毒害我阿爹,仡轲川是仡轲莫山的族弟,他们是一伙的!他此番前来绝无好意,延伯伯快把他抓起来!”
沈延闻言,虎目之中精光爆射。他久经沙场,反应何其迅捷,瞬间便意识到自己方才险些中计。
然而,仡轲川的反应更快。
几乎在沈青瑶话音落下的同时,他脸上伪装的和善瞬间褪去,化为狰狞。
他将沈延手中的酒杯用暗器击碎,“啪嚓”一声脆响,酒杯碎裂,那醇香的酒液四溅开来,溅在沈延的手背上
“嗤——!”
一阵令人牙酸的白烟冒起,伴随着皮肉被腐蚀的轻微声响。沈延手背上被酒液沾染的地方,瞬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溃烂。
“有毒?!”沈延又惊又怒。他左手拔出腰间随身携带的锋利短刃,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右手手背被腐蚀的区域狠狠一剜。一块带着黑血的皮肉被他直接削落,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迟疑,以此阻止毒素继续深入。
但仡轲川的杀招远不止于此。他深知沈延勇武,一击不成,立刻使出后手。只见他手腕一翻,数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光、明显喂有剧毒的暗器已扣在指间,带着丝丝令人作呕的黑气,如同毒蜂出巢,疾射向沈延的面门和胸口要害。
沈延刚自残一刀,剧痛钻心,身形不免一滞。眼见毒针袭来,他向后仰倒,同时挥动短刃格挡。
大部分毒针被磕飞,但仍有一枚角度刁钻的毒针,深深扎入了他的左臂。
一股麻痹感瞬间从左臂伤口处蔓延开来。
“延伯伯,接着!”沈青瑶从随身的小巧挎包中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散发着清凉药香的青绿色丹药,用力抛向沈延。
沈延强忍眩晕和麻痹,伸手精准接住丹药,看也不看便塞入口中。丹药入腹,一股清凉之气迅速散开,勉强压制住肆虐的毒素,让他混乱的气息稍微稳定了一些。
仡轲川见沈延未被立刻毒毙,又将矛头转向坏了他好事的沈青瑶。
他干瘦的手掌随意一挥,宽大的袖袍中顿时飞出一片黑压压的蛊虫,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如同小型乌云般朝着沈青瑶扑去。这些蛊虫形状怪异,有的口器锋利,有的带着彩色绒毛,显然皆含有剧毒。
沈青瑶虽惊不乱,只见她也迅速从挎包里掏出几个颜色各异的小瓷瓶,拔开塞子,朝着飞来的蛊虫猛地一泼。顿时,一片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蛊虫也从她手中飞出,迎向仡轲川的蛊虫。
两股虫云瞬间在空中撞在一起,互相撕咬、吞噬、毒液喷溅。
一时间,帅帐之内充斥着各种蛊虫临死前的尖锐嘶鸣、翅膀剧烈扇动的声音,以及一股混合着腥臭、甜腻、**的难以形容的恶心气息,令人闻之欲呕。
仡轲川见自己释放的普通蛊虫竟被沈青瑶挡住,眼中戾气更盛,伸手便欲从怀中掏出更为珍贵、狠毒的蛊王。
然而,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缓过一口气的沈延动了。
“逆贼!受死!”
沈延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仿佛要将胸中的怒火尽数倾泻。他无视左臂的麻痹与剧痛,右手猛地抓起倚在一旁的长枪。
那长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枪身一颤,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仡轲川。
仡轲川擅长用毒与驭蛊,近身搏杀本就是其短板。面对沈延这含怒而发、凝聚了毕生功力的一枪,他用尽全力闪避。
“噗嗤——!”
血光迸现。
长枪捅穿了仡轲川的左肩胛骨,巨大的力道带着他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枪尖从他背后透出,滴滴答答地流淌着鲜血。
仡轲川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与此同时,帐外杀声大作。兵刃碰撞声、呐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沈延!这镇西关,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仡轲川忍着钻心的剧痛,面容扭曲地嘶吼着。他知道自己绝非沈延对手,再纠缠下去必死无疑。他用未受伤的右手从腰间摸出一个黑色的、鸡蛋大小的圆球,狠狠往地上一摔。
“砰!”
圆球碎裂,一股浓稠的、带着刺鼻甜腥味的深紫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迅速笼罩了整个帅帐。
“是乌仙毒草炼制的毒烟!快闭气!”沈青瑶脸色剧变,一边屏住呼吸,一边飞快地从挎包中掏出三个细小的竹筒,扔给洛长离和沈延。
沈延和沈青瑶立刻饮下竹筒内的药水。
洛长离也依言照做,但他体质特殊,对毒素的抗性远超常人,这毒烟虽让他感到一阵头晕脑胀,视线却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他清晰的看到,在翻涌的紫色烟雾掩护下,肩膀还在汩汩冒血的仡轲川,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正手持一柄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朝着因毒烟视线受阻、正在运气逼毒的沈延后心摸去。
“沈将军小心!”洛长离来不及多想,低喝一声,体内真气运转,身形如猎豹般窜出,避开毒烟浓郁处,飞起一脚,势大力沉的踹向仡轲川的臀部。
仡轲川万万没想到,在这连沈延都需运功抵抗的剧毒烟雾中,竟然有人能行动如此迅捷,而且这一脚的力道大得惊人。
他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从臀股间传来,仿佛被一头蛮牛狠狠撞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前扑飞出去,狼狈地摔倒在地,手中的毒匕也脱手飞出。
“呃啊!”仡轲川惨叫一声,只觉得尾椎骨仿佛都要碎裂开来,半边身子都麻了。他惊恐的回头看了一眼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的洛长离,心中骇然: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怪物?!
眼见偷袭失败,沈延似乎也即将恢复,仡轲川再也顾不得其他,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强忍肩伤和臀部的剧痛,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趁着毒烟尚未完全散去,慌乱的撞破帅帐一角,仓皇逃窜而去。
烟雾渐渐被帐外涌入的风吹散。沈青瑶和沈延含了解药,运功驱毒,状态迅速恢复。待视线清晰,帐内早已不见了仡轲川的踪影。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浴血、手持染血苗刀的副将急匆匆闯入帐内,单膝跪地禀告:“将军!仡轲川带来的二十名随从,已被我军全部斩杀!”
沈延脸色阴沉,追问道:“仡轲川本人呢?”
“禀将军,属下无能,搜遍附近,未见其踪迹,想必是趁乱逃了!”
此刻,关墙之上,鼓角争鸣,杀声震天。得益于洛长离之前的及时提醒,越岭飞军的精锐早已在城楼上严阵以待,弓弩齐备,滚木礌石堆积如山,并未因突如其来的“犒军”和偷袭而陷入彻底的被动。
明白了一切的沈延,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与后怕。他走上前,重重拍了拍洛长离的肩膀,声音洪亮而真诚:“好小子!心思缜密,胆识过人!这次多亏了你,否则我沈延今日恐怕就要阴沟里翻船,栽在这宵小之手了!”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洛长离,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不愧是归月军出来的人,李晓月那丫头,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看人的眼光更是毒辣,手下果然没有等闲之辈!”
“延伯伯。”沈青瑶见沈延如此夸赞洛长离,心中高兴,连忙补充道,“阿洛哥不仅救了您,还特意从外面请来了‘金眼神医’前辈。我阿爹中的‘青芒虫’蛊毒,已经有法可解了!”
沈延闻言,更是动容。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洛长离,竟是抱拳,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小洛,愚弟沈鹤云之疾,让你如此费心奔走,延请高人,此恩此德,铭感五内!”
洛长离吓了一跳,赶紧侧身避开,连连摆手回礼:“沈大人万万不可!折煞晚辈了!归月军与沈氏同气连枝,互为唇齿,互帮互助乃是分内之事,何谈恩德?若今后沈氏有用得着的地方,晚辈定义不容辞,万死不悔!”
“好!好!好一个侠肝义胆、有情有义的少年英杰!”沈延见他不仅能力出众,而且谦逊有礼,不居功自傲,心中更是喜爱,不由得抚须哈哈大笑,连日来的阴郁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然而,关外的战事容不得他们过多叙谈。
城关之下,突然响起一阵又一阵如同深山猿猴嘶鸣般的怪异喊叫,声音杂乱却充满野性。
只见关外茂密的丛林之中,如同潮水般涌出数不清的士兵。
他们大多身着简陋的竹甲,或者干脆就用宽大的树叶、藤蔓编织成衣物裹身,手中武器更是五花八门,竹矛、削尖的木棍、甚至锄头、柴刀比比皆是,只有极少数人手中握着粗糙的铁制刀剑。人数乌压压一片,粗略看去,竟有三四千之众,如同蝗虫过境,朝着镇西关蜂拥而来。
沈延久镇西南,对各族情况了如指掌。他目光锐利如鹰,仔细查看着那些蛮兵队伍中竖起的、画着各种原始图腾的旗帜,冷声道:“五溪猎族、巴丹族、图蒙族……哼,果然都是些平日里不服管教、蠢蠢欲动的小部族,如今被仡轲川这些叛逆蛊惑,便敢来犯我境,乌合之众罢了!”
他沉稳的一挥手中令旗,声音传遍城头:“火箭准备——放!”
命令一下,训练有素的越岭飞军精锐立刻引燃了特制的火箭。霎时间,无数支拖着橘红色火焰尾迹的箭矢,如同逆飞的流星雨般,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划破天空,朝着关下密集的蛮军队伍狠狠砸落。
火箭落入敌群,瞬间引燃了蛮兵身上极易燃烧的竹甲和树叶衣物。
火焰迅速蔓延开来,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关墙之下顿时化作一片火海炼狱,焦糊味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直冲云霄。仅仅这一轮火箭覆盖,蛮军前锋便死伤惨重,城关下顷刻间多了数百具焦黑的尸体。
然而,叛军显然早有准备。混乱之中,偷偷溜出关外、简单包扎了肩膀伤势的仡轲川,出现在了蛮军中军位置。他脸色苍白,眼神怨毒,挥动着一面黑色的令旗。
随着他的旗号,一支约百人、装备明显精良许多的队伍从蛮军中分离出来,组成了先锋军。这支队伍人人身着完整的铁甲,手持清一色的钢刀,眼神狂热,显然都是仡轲川的本族精锐子弟。
仡轲川强忍伤痛,取出一个药囊,朝着先锋军的方向猛地一扬。一片淡黄色的粉末随风飘散,被那些先锋军吸入鼻中。
顿时,这些士兵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双眼赤红,肌肉贲张,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和恐惧,潜力被药物激发到了极致。
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顶着城头倾泻而下的箭雨,如同猿猴般敏捷的开始攀爬陡峭的关墙,速度奇快。
飞军将士射出的箭矢,即使命中这些狂化的先锋军,他们也恍若未觉,除非被射中要害当场毙命,否则依旧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
顷刻之间,已有数名先锋军悍卒成功登上了城头。
他们挥舞着钢刀,状若疯魔,瞬间便将三名措手不及的飞军士兵砍翻在地。鲜血喷洒在古老的城砖上,触目惊心。
城下的蛮兵见先锋军如此勇猛,竟然真的登上了看似固若金汤的城关,顿时士气大振,发出震天的欢呼,更加疯狂地朝着城墙涌来。
“这万毒王的邪门药物,果然麻烦!”沈延眉头紧锁,但并不慌乱。他立刻下令:“收缩阵型!放弃外围垛口,集中兵力,卡住城楼后的楼梯和通道口!弓弩手持续攒射,压制后续登城之敌!”
飞军将士训练有素,虽惊不乱,立刻依令行事。他们边战边退,互相掩护,手中弓弩接连不断的发射,精准的射杀着源源不断试图登城的蛮兵。
“传令!放敌军入关!”沈延突然下达了一个让洛长离大吃一惊的命令。
“沈将军!这……怎么能主动放敌军入关?”洛长离急道,以为沈延是因压力过大而指挥失误。
“阿洛哥,放心吧。”一旁的沈青瑶却显得胸有成竹,她拉住洛长离的衣袖,美眸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我们沈氏子弟世代居住于此,对付这些不熟悉地形的蛮兵,自有绝活。”
果然,随着沈延的命令,蛮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了关内。他们兴奋地嚎叫着,以为打开了胜利之门,冲入关内便开始四处寻找财物。
然而,他们很快便发现不对劲。
关内的建筑多是坚固的石砌平房,结构复杂,巷道狭窄曲折如同迷宫。他们冲进来后,除了这些冰冷的石头房子和错综复杂的道路,根本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居民和堆积如山的财物。
而就在他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巷道里乱窜时,头顶的屋顶上、两侧的石窗后,突然冒出了无数幽灵般的身影。
那一千越岭飞军,早已化整为零,凭借对地形的极致熟悉,如同灵猿般在房顶、巷道间灵活穿梭。他们每人身上都背负着足量的箭矢和短柄标枪,根本不与蛮兵近身纠缠,只是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冷静地瞄准。
冷箭和标枪如同死神的镰刀,从各个意想不到的角度袭来,收割着蛮兵的生命。
蛮兵们不熟悉这复杂的巷道环境,跑来跑去,不仅找不到敌人,头顶还时刻面临着无休止的偷袭,顿时军心大乱,惊恐万分,死伤速度比在城头硬攻时还要快上数倍。
那一百名吸入药粉、悍不畏死的先锋军,此刻也陷入了困境。
他们力大无穷,不惧伤痛,在空旷地带确实可怕。但在这狭窄的巷道中,他们沉重的护甲反而成了累赘,行动不便。而飞军将士全都在屋顶上,他们的蛮力根本无处施展,只能被动的承受着来自头顶的箭矢、标枪,甚至是被点燃的火油罐的袭击。
沈延在城楼上冷静地观察着关内的战况,见时机成熟,再次挥动令旗:“重甲队出击!封死入口!”
五十名身披重甲、手持巨盾和长刀的飞军精锐,如同移动的铁壁,轰然出击,迅速堵死了入口。这一下,关内的蛮兵彻底成了瓮中之鳖,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而那些逃窜的蛮兵,则被飞军牢牢地拦在了城楼前的空地上,在密集的箭雨和反击下,纷纷化作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那一百先锋军,最终被飞军引入一条精心挑选的死胡同。随后,滚烫的火油从两侧屋顶倾泻而下,紧接着便是无数的火箭、滚木和礌石。
即便他们吸入药粉后不惧疼痛,但终究是血肉之躯,在如此密集而致命的打击下,挣扎了片刻后,便全军覆没,被烧成了焦炭。
涌入关内的近三千蛮兵,被一点点碾碎,渐渐被绞杀殆尽。关内的喊杀声、哀嚎声逐渐微弱下去,直至最终消失。
城楼之上,飞军将士再次聚集,弓弩重新对准了关外。
仍在关外指挥的仡轲川,看到关内火光渐熄,喊杀声停止,而城楼上的守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严阵以待,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他手下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千惊魂未定的蛮兵,家族带来的百名精锐弟子更是损失殆尽,他知道大势已去,再打下去,自己恐怕也要交代在这里。
“撤!快撤!退回族地再说!”仡轲川当机立断,调转马头,就欲带领残兵败将逃离这个吞噬了他野心的战场。
然而,就在他心神松懈,以为逃过一劫,策马奔出不到百步之时——
“仡轲川!叛族逆贼!哪里走!”
一声清脆却充满肃杀之气的女子厉喝,如同惊雷般自身后炸响。
仡轲川骇然回头,只见一道窈窕的身影如同红色闪电般从侧翼的树林中疾掠而出。刀光如匹练,又如狂舞的银蛇,瞬间照亮了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血光冲天而起。
仡轲川只觉得胸口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痛传来,仿佛整个胸腔都被那凌厉无匹的刀光绞碎了。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到自己胸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窟窿,鲜血如同喷泉般汹涌而出。
好生猛霸道的刀法。这是他意识陷入永恒黑暗前,最后的念头。
曾经叱咤西南的“万毒王”仡轲川,尸体从马背上重重栽落,溅起一片尘土。
“是阿娘!还有琴姑姑!”城楼上,沈青瑶激动地拉着洛长离的胳膊,指着关外那名刚刚收刀而立、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子,以及她身后那位气质冷冽的中年美妇。
出手斩杀仡轲川的,正是“乱舞双刀”仡轲琴。
而率领这一支援军赶到的,则是沈鹤云之妻、沈青瑶的母亲——仡轲蓉心。
这位蛊苗大族的实际主事人,此前接到了一些模糊的情报,察觉局势有异,便当机立断,亲自带着族中高手仡轲琴以及数百名族中青壮子弟,火速驰援镇西关。
只是她们来得稍晚了一步,镇西关的危机,已然被沈延化解了。
仡轲蓉心迅速指挥手下族人协助清理关外残存的蛮兵,安定镇西关秩序。随后,她便与沈延合兵一处,率领士气高昂的飞军与蛊苗精锐,迅速返回益县,以雷霆之势清扫仡轲莫山残余的势力,稳定了整个敦灵道的局面。
沈鹤云依旧病重卧床,益县乃至整个敦灵道的事务,便由沈延和仡轲蓉心共同主持。他们迅速废除了项堂生推行的一系列苛政,清查潜伏的奸细,整顿吏治,益县的风气为之一新,重现安定。
至于仡轲莫山、仡轲川的族脉,则以背叛蛊苗族、勾结外敌、谋害使令的重罪,遭到了族规最严厉的处罚。其名下的大部分族人被发配到西南更为偏远、条件艰苦的原始丛林深处,以示惩戒。
而罪魁祸首之一的项堂生,被人发现时,已四肢关节尽碎,如同烂泥般瘫倒在道衙角落。无人知晓是何人所为,只能将其投入暗无天日的大牢,留待日后细细拷问,挖掘其背后的更多秘密。
蛊苗族的长老,寻来了地龙最喜食的赤果树浆。他们用特殊方法,小心的将一条沉睡的地龙引出洞穴,再用纤细的竹管,极其谨慎地汲取了寥寥数滴晶莹剔透、散发着奇异腥气的地龙汗液,交给了洛长离。
白曜拿到地龙汗液后,更是小心翼翼。她让洛长离取了一些自身的血液备用,然后以内力护住沈鹤云濒临枯竭的心脉,再将那几滴蕴含着更强毒素的地龙汗液,以金针渡穴之法,极其缓慢地注入沈鹤云的血管之中。
那潜伏在沈鹤云血液中、令无数名医束手无策的“青芒虫”,在遇到地龙汗液这种更为猛烈的毒素后,如同遇到了天敌,纷纷剧烈挣扎,然后迅速僵直、暴毙而亡。
待蛊虫尽数清除,白曜又立刻用洛长离那蕴含着奇异生机的血液,注入沈鹤云体内,以其特殊的效力,快速中和、化解掉地龙汗液的余毒。
沈鹤云那原本灰败死寂的脸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出生机与红润。他沉重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
在沈青瑶的精心照料下,不出两日,昏迷多日的沈鹤云,竟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并且能够在旁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下床行走了。
沈鹤云了解了整个事件经过以及归月军面临的困境后,二话不说,不顾自己身体尚未完全复原,立刻下令,命沈延率领越岭飞军,并抽调蛊苗族中数百名善战子弟,火速支援归月军。
临行之日,益县城门外。
沈鹤云在妻子仡轲蓉心的搀扶下,亲自为洛长离送行。他紧紧握住洛长离的手,老眼之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激:“长离,我沈鹤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此恩如同再造,沈某没齿难忘!日后归月军但有驱使,我敦灵道沈氏,定倾力相助,万死不辞!”
“沈使令言重了。”洛长离抱拳回礼,神色诚恳,“救死扶伤本是分内之事。晚辈离开归月军已近半月,心中实在牵挂军中情况,急需赶回,就此别过。沈使令还需好生静养,保重身体。”
仡轲蓉心看着眼前这个英俊挺拔、目光清澈的少年郎,越看越是喜欢,慈祥地笑道:“好孩子,路上千万小心。待我夫君身体稍好,整顿好蛊苗各部事宜后,会立刻集结更多兵马,发兵支援你们,共抗朝廷大军。”
“多谢沈使令,多谢夫人!”洛长离再次躬身道谢,随即翻身上马,准备启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一直安静站在父母身后,低垂着头的沈青瑶身上。今日的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蛊苗服饰,色彩鲜艳,银饰叮咚,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只是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眸子,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写满了不舍与忧伤。
“孩子。”仡轲蓉心如何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她轻轻推了沈青瑶一下,柔声道,“长离就要走了,你有什么话,快跟他说说吧。”
沈鹤云也了然地笑了笑,与妻子默契地退开几步,将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沈青瑶被母亲推到洛长离面前,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如同晚霞浸染。
她低着头,贝齿轻轻咬着嫣红的下唇,真到了离别时刻,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得紧。
“阿洛哥……”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迷离的泪眼,声音细弱蚊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你还会回来吗?还会……回益县来看我吗?”
洛长离看着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也不由得一软,朗声笑道:“青瑶姐放心!待我们联手击退了朝廷大军,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玩的!”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到时候,我可还要叨扰青瑶姐,再尝尝你亲手熬的那香喷喷的肉粥呢!”
“嗯!嗯!”沈青瑶听他这么说,心中顿时被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期待填满,连忙用力点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你想吃多少,我都做给你吃!”
说着,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迅速抬起右手,将腕上一个做工精致、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银镯子褪了下来。
那银镯在她白皙的手腕上戴了多年,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拉起洛长离的右手,不由分说地,便将这还带着她体温和淡淡体香的银镯,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是我阿娘当年嫁给我阿爹时,外婆传给她的。据说能驱邪避凶,护人平安。”沈青瑶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细不可闻,脸颊红得如同熟透的虾子,“我……我现在把它给你……你戴着它……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话未说完,她已是羞不可抑,再也无法停留,猛的转身,如同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跑回了父母身边,将发烫的脸颊埋入了母亲怀中,不敢再看洛长离。
洛长离愣愣的看着手腕上那个还残留着少女体温和馨香的银镯,那微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一直烫到了他的心底。他微微一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感动,有温暖,也有一丝莫名的怅惘。
他最后望了一眼朝他挥手告别的沈鹤云夫妇,望了一眼将头埋在母亲怀里、肩膀微微抽动的沈青瑶,再望了一眼益县斑驳而熟悉的城墙,终于一拉缰绳,调转马头,踏上了返回归月军的归程。
马蹄声嘚嘚,载着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洛长离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在群山密林之中时,益县那古老的城墙之上,遥遥传来了一阵空灵婉转、如同山间清泉流淌般的歌谣。那歌声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与一丝化不开的愁绪,乘着风,悠悠的飘荡开来,萦绕在天地之间:
“山上的花开了又谢喽~”
“河里的水涨了又退喽~”
“我唱过的歌都随风去喽~”
“只有一句‘等你回’,沉在心底变石头~”
歌声袅袅,诉说着无尽的期盼与等待,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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