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气出奇地冷冽干燥，首都师范校外一圈的马路边上高大枫杨如今光秃秃的只剩下了满目黑褐凌乱的树杈，它们向上延伸仿佛至天际，黑压压一片。
这个点秋招已经太迟了，但还是挡不住演讲厅内场的热情。
场下有人窃窃私语。
“昨天看到海报，我还以为是重名，没想到真的是乔未，他本人真的好帅！”
“你认识他？”
“他是模特拍过电影，我高中的时候他可黑红了。”
“嗯？哪部？”
“很早，记不太清了。好像叫《山海》吧。”
然而台上的乔未面色平静，姿态也很随和，一点都没有最年轻的风投公司总裁架子，但他周身的矜贵都藏在一身笔挺的西装下，“目前我们公司专注于互联网新媒体、新能源、人工智能等投资方向……”
大厅很暗，学生们聚精会神看着投屏，乔未无意往左下角撇去，却不见李剑的身影，他漆黑的瞳仁中闪过片刻的幽沉，眯着眼给梁栋成打了个信号。
梁栋成闻讯，猫着腰上台辗转到乔未身边，梁栋成以为是要他出去找李剑，结果乔未低低对他说：“散场前十五分钟记得给她发个消息，她来收学生简历，负责去公司和人事对接。”
听完，梁栋成脚差点一滑，暗诽：得，素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乔皇上这么宠李贵妃，那小成子肯定照办。
他想起半年前，自己到外面买了瓶冰水就被训了顿的场面，回了乔未一个敷衍至极的笑。
“OK，你是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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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剑披着及肩的黑发，上身套了很厚的一件软绵杏色毛衣，搭配条长裙和短靴，近瞧脸很白净，比走在路上的学生看起来还要清冷纯真，惹得频频回眸注目。
“同学你好，能问一下校史馆往哪走吗？”
被叫住的女生还以为李剑是大一新生，很热情地帮她指路。
李剑嘴角浅浅翘起，眉目舒张，眼眸干净灿烂，对她道谢。
“不，不客气。”女生眼底涌现出丝丝的惊艳，颇为受宠若惊的模样。
按照提示，李剑很快就转到了首都师范的校史馆门口，这里大部分对外公开发放，没什么阻碍。
忽略开头的建校史和校园文化，李剑目的性极强地奔向校友风采展示。现存以班级为单位合照，最前面大多有些模糊，边缘泛白，人像并不清晰。
李剑一幅幅仔细看过去，幸运地找到了临近千禧年的毕业合照，下方有相应的成功校友单独展示。
99级，教育类语文教育专业，闫严，现任首都师范大学教授。
李剑眼皮下敛，将闫严生平的研究成果一行行看过去，看到最后显得出神，谢雨菲与她同级同专业，不由猜想种种，如果她也能顺利毕业，是否会和她一样。
咬住下唇用齿细细啃啮，李剑在学校官网找到了闫严的办公室。
当她走出校史馆的时候，云层很厚，天际昏沉，像是压到心底喘不过气，李剑握拳，遏制颤抖的手佯装淡然向前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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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碰巧，闫严在办公室。李剑在门口踌躇不过三秒，敲响了办公室大门，得到一声轻柔的“请进”。
闫严正对大门，停下敲击点盘的手，从电脑前探出头。四十多岁的光景，她有一头光滑柔顺的黑色长发，温温柔柔半扎在脑后，方圆脸，眉心有颗红豆样的痣，眼神很清澈祥和，皮肤不复年轻时的紧致，但岁月不败美人，闫严穿着浅色的暖调，上半身挺直，与照片一样腹有诗书气自华。
“同学，有事吗？” 她的声音如一贯讲师，略为嘶哑，眉眼弯弯，嘴角也有像天生的微笑，让人顿生好感。
李剑半真半假，直抒来意。
“闫严教授您好，我是谢雨菲的学生李剑。谢老师陪伴我到高中毕业，我很感谢她。”
哗啦一声，闫严手掌松开，鼠标不受控制地从垫子淌到光滑的木桌上，想必她对当年自己同学的事也略有耳闻。
闫严匆匆站起，面上稍显仓促，关切询问：“雨菲她，过得还好吗？”
李剑迟疑地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故意说得模棱两可。
“但她大概是不后悔的。”
见她说得如此坚定，闫严缓缓坐回到椅子上，尔后抬起头让李剑到她对面落座。
“谢老师很少和我们讲她的过往，”李剑苦涩一笑，眼底酝酿莫测的情绪，“只是我当年也还算幸运，考上了首都大学，在学校认识了谢衡运教授……”
她故意没把话说完，停顿片刻观察闫严的神情，在验证她脸上的落寞后，才继续。
“我对谢老师当年的事情仅仅有所耳闻，出于私心，很想见见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那她已经？”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闫严显露出片刻的呆滞，“她……真的是一个很优秀，很才华横溢的一个人，她终究还是成为了一名老师，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她显然是信了李剑的话，一边说着，一边朝后面的柜子走去，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实的相册，闫严将它放到李剑面前，带着浅浅的忧伤莞尔，“大学的时候，我和雨菲是上下铺的舍友。”
李剑没有料到两人的关系如此亲近，有被震撼到不可置信，瞳仁紧紧收缩，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珍视地将手指搭到相册的扉页上。
那时候很流行这种相册，封面很厚，大印花，纸板制白色的边缘已经开始大面积泛黄，里面的照片却被一张张仔细塑封其中，还很清晰。
李剑的眼里印出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谢雨菲笑靥如花，整个人的模样青春漂亮而灿烂，这些都是她从来没有看见的。
站在舞台上威风辩论的样子，坐在上铺床上大笑朝下看的样子，坐在公园草坪上羞赧张望的样子……
李剑甚至不知道，谢雨菲有一对很甜很可爱的梨涡，只有在她放肆张扬大笑的时候才会露出来，就像羞涩的月牙，后半生因为自己的缘故躲在了沉闷厚重的乌云之下。
谢雨菲最后一张照片，定格于她在晚会上跳舞的一瞬，一根乌黑大辫子，脸红扑扑的，皮肤雪白。
“我还记得雨菲那晚跳的是《南海姑娘》。”
椰风挑动银浪
夕阳躲云偷看
看见金色的沙滩上
独坐一位美丽的姑娘
眼睛星样灿烂
眉似新月弯弯
……
李剑耳边是闫严的轻哼，她不敢去认，眼皮一颤，脑海中跳出来的是谢雨菲干枯黄燥头发下忧郁狂躁的眉眼，她的精神一度不稳定，特别是继父离世，弟弟走丢后，平日里就怏怏，更是拿刀砍过自己和李剑。等血汩汩地从胳膊冒出来，鲜红一片不住地流到地上，李剑才能攥住谢雨菲眼里对她的一丝悸动。
仿佛她们并非血浓于水。也是，谢雨菲应该很讨厌她身上流淌的肮脏血液。
将指甲扣到手心的软肉压出重重的血痕，李剑放下相册抿住苍白的唇，“谢老师教过我们这些。”
她是这样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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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相册过后几分钟，有学生来找闫严。
李剑压抑内心的波涛汹涌，正打算起身离开，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生生让她折过膝盖重新坐下。
“老师，最近两天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张简耀他人，不知道跑哪去了！我们这边还等着交比赛材料呢，他负责的那一块调研数据都没有传份给我们，亏我们还不停地帮他，关键时候掉链子真的是！”
张简耀，那个在羌都酒业有限责任公司门口与李剑发生车祸，因酒驾死去司机的儿子……首都师范大学也对上了，竟然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李剑心想，屏气凝神，低下头降低存在感。
过来的学生很急切，口吻气恼而无语，显然是被他自私自利的行为气到不行。
“你先别急，等下我给张简耀打个电话，我了解他的一些情况。”
闫严细心宽慰让她等会，学生闻言信赖地点点头，像是找到了救命的依靠，耐心等闫严打电话。
李剑迅速冷静，心里有了计较，随即起身。
“谢谢闫教授，那我今天就先离开了。”
“嗯。李剑，以后联系，再见。”最后那一句话，闫严说得极为珍重。
李剑心底掠过一丝迟疑，最后带着浓厚鼻音道：“会的，再见，闫教授。”
办公室大门半掩。
“老师，我是真的觉得很奇怪，张简耀一个月前陆陆续续找好多人借钱，他是学生会副主席，我们也不好拒绝。现在到了该还钱的时候还找不到他人。”
“……好，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了，等我联系到他，我就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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