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口中的诊所只是一间平房,门窗落魄,灯牌黯然,显得有些阴沉滑稽。
大厅有些矮脚破裂的塑料椅,李剑转头瞥向乔未,目光意外地扫到对方半合眼皮上一颗浅褐色的痣,她低下一贯高昂的头颅,乍然松手脱力。
乔未冷不丁地失去支点,摔到椅子上,他吃痛,目色夹杂着痛苦和冷色,略带鼻音:“我没死在他们手里,反倒落到你手里了。”
话毕,乔未失重地将手臂靠在另一张椅背上,掀开眼皮凝视避嫌意味浓烈的李剑,他露出些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神藏着危险的美丽,哪怕疼痛的汗珠淌下,他也勉强笑得风生水起,让人轻易窥伺到乔未身上不在乎一切的狠厉。
疯子吧!
李剑心里骂了句,后知后觉地愤愤,自觉倒霉。
然而她被乔未敏锐地攥到这一瞬间的出神,两人短暂对视,李剑急促地转身背对他,说得快而简单:“我去叫人。”
被李剑叫唤出来的医生简单检查后,明确表示乔未伤口看起来骇人,但都是些皮外伤,内里倒没什么,简单配了点吃或擦伤的药,草草结束诊断。
李剑正要追问,有人捧着一头小牛犊进来了,嘴里张皇地操着乡音叫嚷,“看看我家小牛哩!从刚才一直吐白沫,急死俺们了!”
听到嚷叫的医生把包着药的牛皮纸塞到李剑手里,甩了张手写的单子吩咐一句“去后面结账”,旋即脚步匆匆地奔向另一处。
面对乔未询问的不善视线,李剑头皮发麻,“看什么,这里医人医动物都是一样的,既然没大事,你自己付钱去。”
“我哪有钱?”乔未无赖似的双臂往背椅一撑,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
李剑冷笑,“你要是没钱,会空手下山?”
“用完了。”乔未回答得理直气壮,桃花眼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李剑气结:“你是不是总觉得永远会有人帮你善后?”
“这不是你以为的吗?不用付出就能得到一切。”
乔未轻飘飘地堵回来一声,李剑吃了个闷亏,睃视乔未一圈,顷刻间竟一声不吭地直直朝他走来,伸出手直指乔未的裤腰带。
下面的口袋。
摸了一手空,只搜刮出几枚钢镚和小面积的纸币,李剑紧紧捏在手心,乔未居然大喇喇地来了句:“摸了,钱也给你了,我这个人就算你的了吧。”
他笑得张扬,五官舒展显露出几分得逞后的洋洋自乐,连脸上淤青的伤口也像是不羁的添彩,比几日前显山不露水的装叉样顺眼多了。
李剑没那么气了,沉闷地认输,去结账。
缴完费,李剑不顾乔未往外走,他忽而贴了上来,两人靠得很近。
“别这么生气,等我有钱就还你。”他声线并不平稳,恶意将音调压得晃荡而暧昧,仿佛似有若无的挑逗。
李剑两只手臂交叠环胸,姿态冷硬,“那还真是麻烦你记挂在心上了。”她说得并不客气,随后便不再开口了。
路边豆大亮的昏黄白炽灯忽闪忽闪,在两人头顶上被晚风吹得晃了晃,李剑一路沉默,最后在饭店不远处找到摩托车也无济于事。
两人无奈,只得找处小旅馆安顿一晚。
四下无人,乔未问:“听你刚刚的口气,你认识打我的那批人?”
“少打听,”李剑没收了乔未身上的车钥匙,打点好后重新把它锁到了诊所院内,“难道你一个人还想打回去不成?”
“谁说我一个人?”乔未目光灼灼盯着李剑的后脑勺。
李剑又是一记清晰的鼻哼,“我可不会跟你乱来。”
乔未摩挲一圈手腕的筋骨,隐约察觉到了这边叶大根深的人口勾当,至于究竟发展到了何种地步,他不得而知。
“不过,”李剑皱眉,话锋一转,“你不会私下找了人过来吧?”
乔未对她的疑问表示不解。
晚上天黑,山路闭塞,只有前面热闹的中心街道飘绕些许烟火气息,炫目的灯光,招摇的灯牌,灯红酒绿的氛围,李剑刚平下的眉心又短暂地拢了下。继续刚才的话题,李剑嗤笑:“看来你不知道啊,你来的那一天,村长就被上面的人打招呼了。恐怕这一片的人都暗自收到消息了。”
乔未的脚步变得几分缓慢,“具体的呢。”
她斜睨了眼,摇头,“今天我看村长车被偷,都没什么出奇的反应就猜到了。村长这人,看起来大度,其实小气的紧,你拿他一针一线都要计较半天,呵。这位少爷,既然享受到了特权,那还是活得像现在这样自私自利,恣意又随便吧,然后安然无恙地等待离开,奉劝你一句其他什么都不要管。”
李剑想起乔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能那般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牺牲和付出,语气不免得显出怪异嘲弄。
“我可没让他们这么做。”
“可你还不是享受到了好处。”李剑反驳,“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的出身可能是别人拼尽半辈子的终点,你这样的公子哥永远不懂别人在挣扎什么,伸出一个拇指就能让人受伤,还是说,你觉得你之前的辉煌都是自己一步步干出来的。”
“我当然知道。”乔未脸上隐约有沉不住气的薄怒,周身很快降了温度。
李剑心想,早晚吃到无能为力的苦头,你就该知道了。
她想说出口,但话才蹦出一半,又吞回了肚子,独自摇头觉得自作多情。
实在是没什么好理论的,“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因为我会羡慕,会嫉妒。”
李剑说得很坦诚,然后停下脚步,乔未有些惊讶她的开诚布公,随机撞上了她的肩膀。
比想象中还要骨感,但直挺挺地站在灯牌前,透出一股凌然的傲气,但配合她的话,却又是世俗里的无奈和妥协。
乔未眸色暗了暗,盯着眼前人若有所思。
李剑跨上结实崭新的木质地板,斩钉截铁地说,“就这吧。”
待两人的身影从二楼玫粉色的窗户倒映出来,两个明亮如昼的灯牌在平行的墙上一明一灭地交替闪烁——暖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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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翻涌着混乱而廉价的香水味,有几个穿着清凉的女人或站或坐地拥挤在前台处。
前台后面坐着一个浓妆的艳丽美女,风情烂熟,身高却只有一米五出头的样子,皮肤光泽却有些黑黄,因此脸上的粉显得又白又厚,抹去了原本的明艳多了几分恐怖。
“莺姐,我今天那个来了,能不能就不去了?”女人涂着不适的荧色口红,姿态扭捏。拉扯着险些露出内衣的超短裙。
“一个月来两次,咋地?你亲戚来的比男人都勤快!”唤名莺姐的前台女人嚼着口香糖,闻言翻了个白眼,嘴边吹出来的泡泡破裂,只能口齿不清地嘟囔,“别叫我发火。”
不怒自威的话还未落下,挨得近的几个女人哄笑作一团,莺姐伸出猩红的舌头,把吹破了的泡泡舔进嘴巴,又跟着众人嬉笑,不留痕迹扫了眼女人的豹纹短裙,扔给她一件外套,“下不为例。”
到点了,大家纷纷站了起来,骚乱地拉着那人下楼去了。
李剑才避开人群走进,莺姐就敏锐地注意过来。
“开间房,两个人。”李剑巡视上面的信息,一眼就辨明了里面乱写胡诌的水分,写下李字姓,其余只留了一串号码。
等李剑在本子上登记完简陋的信息,乔未才像尾游鱼似的从熙攘的走廊出来,他的脸上还带着浅笑,夺目的桃花眼下有一丝淡淡的口红印。
莺姐打量二人,眼里露出意料之中的了然,只是不禁多看了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乔未,他脸上有伤,退后躲闪的姿态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
越是躲闪越是叫人想要一探究竟,乔未本就长得极好,居然还能无动于衷地面对万般挑/逗。
给他们用指尖从前台的柜子里勾出钥匙,莺姐笑眯眯地朝乔未方向努了努嘴,“帅哥,你跟你对象感情很不错哦……”
乔未伸出掌心,莺姐瞳仁向下转动,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肌理,像片状的羽毛瘙痒。蜻蜓点水地掠过,触摸到没什么老茧的柔软,她略微紧绷的神情堪堪舒展,嘴角挂起如释重负的弧度。
李剑口气冷硬,“我们不是。”
说完,她率先一步朝里面走去,乔未对着莺姐漫不经心地浅笑下,跟着进去了。
安顿下来后,疲惫像潮水袭上身,乔未在狭窄逼人的独卫轻轻擦去眼下的口红印,不甚清晰的镜子中映照出他撇过去的眼眸,眼尾狭长神色静谧。
“出去吃个饭?”
镜子中的乔未掀开嘴角,精致立体的五官似乎蒙上了一层暗淡的暖光,连脸上夸张的伤口都挡不住他瞳仁里的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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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自吃了份没有附送汤的炒饭。
下山后滴水未进的李剑噎得慌,站在花里胡哨的饮料店门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胸口,等待刚进去的乔未。
店铺灯光很足,台子上摆着几杯提前做好的缤纷甜水吸引过客。
李剑看了下就别开了眼,以前在首都读书,大二的时候突然流行起了一种叫做奶茶的现做茶饮,十块多一杯,她嫌贵,一直没喝过,没想到现在连这种小县城都有了。但这家店不是什么常见的牌子,展示的奶茶也不是醇厚的乳茶观感,加了色素调制出类似于粉色绿色乱七八糟的颜色。
李剑思维发散到别出,环胸,用脚尖百般无聊地踢着地上的石粒。
乔未手上提着两杯,出来就看到了李剑一副神游天外的姿态,完全放下了之前的戒备,表情有些宁静的随和。
下一秒李剑对着突然出现在眼底的粉色奶茶呼吸一顿,“干什么?”她抬头挑着眉打量乔未一眼,姿态冷硬,声线有一种突然装出来的短促粗重。
乔未拿的并不用力,沉底的黑色珍珠偶尔沿着透明塑料杯滑动地碰壁,“请你喝啊,我这个人呢,没什么优点但偶尔也算大方。”他促狭的视线从手中的奶茶滑向李剑,催促她快点动作,李剑犹豫地拿到手中,冰凉的奶茶在炎热的空气中已经沁出了层薄雾般的水汽,放在掌心湿漉漉的,然而乔未的温度还未立刻散去,有一种被温热的舌头舔/过的触感。
乔未自己喝了口柠檬水,之后提在手中再也没有喝过一口,酸、涩、苦,几颗破壁的籽在里面沉浮,不知道是柠檬浪费了水,还是水污染了新鲜的柠檬。
即使很渴,乔未也从不逼迫自己去接受不能容忍的事物。
然而一旁的李剑却喝得差不多了。
“你的那杯怎么样?”乔未朝她看了眼,又收回视线,撑起脖子放松,微微仰视布落零碎星星的黑色天空。
她喝得差不多了,于是李剑说:“还行。”
后来乔未口渴,撕开上面的塑封喝了口,差点没吐。口感分外甜腻,加满了香精色素,说不上来的工业味道在嘴里久久弥散,珍珠也很硬,不知道什么做的,没有黏糊糊的一层木薯口感。
他一度怀疑新闻里说,无良小贩用回收来的牛皮鞋做珍珠奶茶这件事,是真的。
走到一半,李剑临时拐了个弯去到街边的一间小卖铺买些洗漱用品。
乔未脚后跟一抬,走进了黑黢的房屋缝隙,他刚把手中的两杯喝剩的饮料投掷进垃圾桶,身后腰间冷不丁伸出一只温热的咸猪手。
腰间不经意的摩挲充斥着猥琐的不怀好意,乔未顷刻间窜起抗拒的鸡皮疙瘩,尔后从牙根挤出一句恶狠狠的咒骂,他猛然转身,将男人的手腕逆着关节方向往外一折。
大腹便便的秃头男发出一声剧烈的惨叫,冷汗潸潸混合冒出的油,他的脸扭曲在一起,显得特别恶心油腻。
只是看见乔未脸的瞬间,男人痛苦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贪婪的惊艳。本就肩宽腰窄的乔未转过身,锁骨清晰,皮肤细腻,一张脸更是惊艳绝绝,他的眼神冰冷,如雪山山巅上的一汪深潭,偶尔阳光短暂照射后浸润出虚假的温润,内里是光线透不过的的清冷,愤怒和嫌恶情绪更添一抹让人想要令之折服的高傲余韵。
“做什么?”
“500?”男人试探性地爆出一个数字,见乔未脸色逐渐发黑阴沉,他顾不上手部的疼痛,只觉得对方掌心柔软,于是赶忙吸着咸湿的热气挽留,“小哥,八百——!”
乔未目光如刀锋锐利,眉目蒙上一层阴翳,他轻轻瞥了眼靠近的身影,手腕使出巧劲,杀猪般的叫喊飘荡在昏暗的巷子中。
“滚。”
冷淡的回声传到李剑的耳朵。她轻轻扫了扫眼下的状况,捕捉到男人淫/秽而不甘的视线,心中大致了然几分钟前发生了什么。即使李剑对眼前的事情见怪不怪,她还是生冷地抿了抿唇,眉头纠结。踩上男人的手,李剑重重一碾,“还不走?想去隔壁的警局喝口热茶。”
男人见两人气势不对,才知道自己搞错了什么,他眼里涌现出浅浅的可惜和懊恼,然而源源不断的疼痛和暴/力让他的神经失去理智,眼珠子在两人清瘦挺拔的身上转了圈,男人破口大骂道,“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混球,你们还真是贼喊捉贼,我可什么都没做你们就把我围堵打了,”他啐了口冷笑,黑黄的门牙混合浓重的烟味暴露在空气中,“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知道我哥是谁吗?走啊,去警局,走啊!”
男人挣扎半坐到地上耍无赖,李剑横眉冷对,“谁?吴哥?姓任的,还是……姓李的那位。”
随着名字被李剑利索地一串串吐了出来。男人的声音戛然地断了:“你——”
她任由舌头便利地补上一句,“别在我这弄泼耍赖,否则。”从地上捡起一根铁棍,李剑放在掌心掂了掂,斜眼看向男人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暴戾的光。
铁棍冒着森冷的寒意,挥舞血/腥般的味道朝男人头部重重下落。
李剑皱眉,鼻尖窜出一股闷热的尿/骚味,她的目光落在被乔未攥紧的手腕上。
只差一下,铁棍堪堪停在男人的鼻尖,他被吓得失魂落魄,一时间失去了语言和动作的能力。
乔未扫了眼男人的裆/下,低声道:“算了。”
李剑让乔未松手,“砰”的一声把手上的东西甩了出去,铁棍滚了一圈滑到远处的垃圾桶脚边,眼底的情绪明灭不定,李剑拿手上的塑料袋擦了擦手,“下次再见到你,就没这么简单了,这次听得懂人话吗?”
乔未出乎意料地看了眼李剑。
她从来不是个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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